官场现形记(一)(5)
十二姨太见制台不答应他的话,登时柳眉双竖,桃眼圆睁,笔也不寻了,这个老虎势,就望湍制台怀里扑了过来;扑到湍制台怀里,就拿个头往湍制台夹肢窝里直躺下去。湍制台一向是拿他宠惯的,见了这样,想要发作两句,无奈发作不出,只得皱着眉头,说道:“你要委别人,我不愿意,你也不能朝着我这个样子。究竟这个官是我做的,怎幺能被你作了主意?”十二姨太道:“我要委姓唐的,你不委,我就不答应!”说着,顺手拿过一只花碗来就往地下顺手一摔,豁琅一声响,早已变为好几丬了。跟手又要再摔别的东西。湍制台道:“我不委姓唐的,这又何苦拿东西来出气?”话犹未了,十二姨太忽伸手到桌子上,把刚才送进来的那张稿,早已嗤的一声,撕成两丬了。湍制台道:“这更不成句话了!这是公事,怎幺好撕的!”十二姨太也不理他,一味撒妖撒痴,要委姓唐的。他俩的抖嘴吵闹,小二爷都在旁边看的明明白白。等到看见十二姨太把公事撕掉,便朝送公事进来的那个门上努努嘴,说了声“你先出去,明儿快照样再补张进来。”小二爷进来把笔拾起,也就跟手出去。
十二姨太见门上及小二爷都出去,便又换了一副神情,弄得湍制台不晓得拿他怎样才好。一回十二姨太要湍制台把这银元局的事情说给他听;一回又要湍制台拿手把住他的手写字与他看;一回又问唐二乱子的名字怎样写。湍制台道:“你要委他差使,怎幺连他的名字都不会写?”十二姨太拿眼睛一瞅,道:“我会写字,我早抢过来把稿画好,也不用你费心了。”湍制台无奈,只得写给他看。十二姨太又嫌写的不清爽,要写真字,不要带草。说着,便把方才撕破的那件送进来的稿,检了个无字的地方,叫湍制台拿笔写给他看。湍制台一见是张破纸,果然把唐二乱子的名字一笔笔的写了出来。
十二姨太等他写完,便说:“晓得了,不用你写了,时候不早,我们睡罢。”湍制台巴不得一声,立刻宽衣上床。十二姨太顺手把撕破的字纸以及湍制台写的字,团作一团,一齐往抽屉里一放,又把洋灯旋暗。湍制台并不留意。等到睡下,两个人又咕唧了一回。歇了半天,湍制台沉沉睡去。十二姨太听了听,房中并无声息,便轻轻的披衣下床,走到桌子边,仍把洋灯旋亮,轻轻从抽屉中取出那团字纸,在灯光底下,仍旧把他弄舒摊了,一张张摊在桌上。好在一张纸分为两丬,浆子现成,是容易补的,便另取了一条纸,从裂缝处在后面用浆子贴好,翻过来一看,仍旧完完全全一张公事。唐某人三个字的名字,又是湍制台自己写的。十二姨太看了,不胜之喜。此时小二爷早在门外伺候好的,从门帘缝里见十二姨太诸事停当,亦轻轻的掀帘进来。十二姨太便将公事交在他的手中,把嘴一努,小二爷会意,立刻蹑手蹑脚,赶忙出去,连夜办事不题。这里十二姨太仍旧宽衣上床。湍制台犹自大梦方酣,睡得好死人一般,毫无知觉。
一宵易过,容易天明。湍制台起身下床,十二姨太装着未醒。湍制台也不叫他,独自一人洗面漱口,吃早点心,自然另有丫环、老妈承值。点心刚吃到一半,忽见外面传进一个手本,就是新委银元局总办唐某人在外候着谢委。湍制台听说,楞了一回,问道:“谁来谢委?”外面门上回称:“候补道唐某人谢委。”制台诧异道:“委的什幺差使?可是抚台委的?何以抚台并没咨会我?”门上回道:“就是才委的银元局。”湍制台更为诧异,连点心都不吃了,筷子一放,说道:“我并没有委他,是谁委的?”拿手本的门上笑而不答,湍制台更摸不着头路。
正相持间,忽见十二姨太一骨碌从床上坐起,一手揉眼睛,一面问道:“什幺事?”湍制台道:“不是你昨儿晚上要给唐某人银元局吗?一夜一过,他已经来谢委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十二姨太把脸一板道:“我当作什幺事,原来这个!有什幺稀奇的!”湍制台愈觉不解,说道:“你的话我不懂!”十二姨太冷笑道:“自家做的事,还有什幺不懂的。你不委他,他怎幺敢来冒充?”湍制台道:“我何曾委他?”十二姨太道:“昨天的稿是谁填的姓唐的名字?”湍制台道:“我何曾填姓唐的名字?”十二姨太道:“呸!自家做事,竟忘记掉了!不是你写了一个是草字,我不认得,你又赶着写一个真字的给我瞧吗?就是那个!”湍制台道:“那不是拉破的纸吗?”十二姨太道:“实不相瞒:等你睡着之后,我已经拿他补好了。两点钟补好,三点钟发誉,四点钟用印过朱,顶五点钟已经送到姓唐的公馆里去了。他接到了札子,立刻就来谢委,这人办事看来再至诚没有。这明明是你自己做的事,怎幺好推头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