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现形记(二)(5)
原来这制台的意思是:“洋人开公司,等他来开;洋人来讨帐,随他来讨。总之:在我手里,决计不肯为了这些小事同他失和的。你们既做我的属员,说不得都要就我范围,断断乎不准多事。”所以他看了淮安府的手折,一直只怪地方官同百姓不好,决不肯批评洋人一个字的。淮安府见他如此,就是再要分辨两句,也气得开不出口了。制台把手折看完,仍旧摔还给他。淮安府拾了,禀辞出去,一肚皮没好气。
正走出来,忽见巡捕拿了一张大字的片子,远望上去,还疑心是位新科的翰林。只听那巡捕嘴里叽哩咕噜的说道:“我的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他老人家吃着饭他来了。到底上去回的好,还是不上去回的好?”旁边一个号房道:“淮安府才见了下来,只怕还在签押房里换衣服,没有进去也论不定。你要回,赶紧上去还来得及。别的客你好叫他在外头等等,这个客是怠慢不得的!”那巡捕听了,拿了片子,飞跑的进去了。这时淮安府自回公馆不题。
且说那巡捕赶到签押房,跟班的说:“大人没有换衣服就往上房去了。”巡捕连连跺脚道:“糟了!糟了!”立刻拿了片子又赶到上房。才走到廊下,只见打杂的正端了饭菜上来。屋里正是文制台一迭连声骂人,问为什幺不开饭。巡捕一听这个声口,只得在廊檐底下站住。心上想回,因为文制台一到任,就有过吩咐的,凡是吃饭的时候,无论什幺客人来拜,或是下属禀见,统通不准巡捕上来回,总要等到吃过饭,擦过脸再说:无奈这位客人既非过路官员,亦非本省属员,平时制台见了他还要让他三分,如今叫他在外面老等起来,决计不是道理。但是违了制台的号令,倘若老头子一翻脸,又不是玩的,因此拿了名帖,只在廊下盘旋,要进又不敢进,要退又不敢退。
正在为难的时候,文制台早已瞧见了,忙问一声:“什幺事?”巡捕见问,立刻趋前一步,说了声“回大帅的话,有客来拜。”话言未了,只见拍的一声响,那巡捕脸上早被大帅打了一个耳刮子。接着听制台骂道:“混帐王八蛋!我当初怎幺吩咐的!凡是我吃着饭,无论什幺客来,不准上来回。你没有耳朵,没有听见!”说着,举起腿来又是一脚。
那巡捕挨了这顿打骂,索性泼出胆子来,说道:“因为这个客是要紧的,与别的客不同。”制台道:“他要紧,我不要紧!你说他与别的客不同,随你是谁,总不能盖过我!”巡捕道:“回大帅:来的不是别人,是洋人。”那制台一听“洋人”二字,不知为何,顿时气焰矮了大半截,怔在那里半天。后首想了一想,蓦地起来,拍挞一声响,举起手来又打了巡捕一个耳刮子;接着骂道:“混帐王八蛋!我当是谁!原来是洋人!洋人来了,为什幺不早回,叫他在外头等了这半天?”巡捕道:“原本赶着上来回的,因见大帅吃饭,所以在廊下等了一回。”制台听了,举起腿来又是一脚,说道:“别的客不准回,洋人来,是有外国公事的,怎幺好叫他在外头老等?糊涂混帐!还不快请进来!”
那巡捕得了这句话,立刻三步并做二步,急忙跑了出来。走到外头,拿帽子探了下来,往桌子上一摔,道:“回又不好,不回又不好!不说人头,谁亦没有他大,只要听见’洋人‘两个字,一样吓的六神无主了!但是我们何苦来呢?掉过去,一个巴掌!翻过来,又是一个巴掌!东边一条腿,西边一条腿!老老实实不干了!”正说着,忽然里头又有人赶出来一迭连声叫唤,说:“怎幺还不请进来!……”那巡捕至此方才回醒过来,不由的仍旧拿大帽子合在头上,拿了片子,把洋人引进大厅。此时制台早已穿好衣帽,站在滴水檐前预备迎接了
原来来拜的洋人非是别人,乃是那一国的领事。你道这领事来拜制台为的什幺事?原来制台新近正法了一名亲兵小队。制台杀名兵丁,本不算得大不了的事情,况且那亲兵亦必有可杀之道,所以制台才拿他如此的严办。谁知这一杀,杀的地方不对:既不是在校场上杀的,亦不是在辕门外杀的,偏偏走到这位领事公馆旁边就拿他宰了。所以领事大不答应,前来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