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12章 伊吾风云(二)
斛律在全伊吾搜捕散发消息的人,可按图索骥,最开始散发消息的竟是一个柔然人。
斛律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伊吾收监了许多汉人、粟特人,甚至生活在伊吾的匈奴人、鲜卑人,准备大开杀戒,给蠢蠢欲动的曷多汗亲族和部署一个警示。
沮渠蒙逊佩服尹川,那个将消息发送出去的“柔然人”,其实就是尹川自己,可斛律到哪里去找这个“柔然人”?
就在伊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李暠与宋繇、成岳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伊吾。
李暠在伊吾数日,见尹川已经成功挑发了柔然人之间的矛盾,他所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将柔然人赶出伊吾,让伊吾恢复往日的平静。
一个夜里,伊吾当地最有势力的汉人索冀回到书房的时候,发现书房里端坐着一名清朗俊雅的陌生公子。
索骥还没回过神来,藏在暗处的成岳已迅速将他制服。
灯火下的李暠淡淡一笑,“索先生的祖上索孚曾经是伊吾的都尉,是守卫疆土的将士,后虽然见弃于前凉国君,但索氏的身体里依旧流淌着英雄的血液,难道你索骥先生甘愿在柔然人的刀口下讨生活,伏低做小?”
索骥惊魂不定,“你是谁?”
“河西李暠,索先生对河西的一举一动都是了然的,想必也是知道李暠的。”
索骥脸色数变,当初李暠在玉门关外击杀曷多汗和斛律的消息他是知道的,也揣摩到了李暠的来意,但他是个老狐狸,“公子今晚光临寒舍的意思是?”
李暠让成岳放开对索骥的钳制,“给索先生送来两个消息:一,曷多汗,确实是已经战死在依循城,李暠亲自给他敛了尸身;第二,苻秦皇帝的大军很快就要出玉门关了,这个消息,索先生未必不知道。所以,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索先生自己拿主意就好了!”
成岳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摔在索骥的书桌上。
曾明里暗里与曷多汗多番较量的索骥一见,吃了一惊,果然是曷多汗随身佩戴的匕首。
李暠站起身,示意成岳离开,临出门前,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索骥一眼,“索先生手下,大约有二百人可以一战,索先生的亲家秦氏,手头人手也不少,更不要说伊吾其他富户了。柔然人在伊吾的军队,现在最多不过三百人,且目前已经分裂成两大阵营,势同水火。索先生,此番较量,你显然是胜券在握的,不需要犹豫。他日吕大将军的大军抵达伊吾,少不了要犒赏驱赶柔然人的有功之人。索先生,恢复索氏昔日的荣光,机会稍纵即逝。”
李暠与成岳昂然走出索宅,成岳一脸警惕。
李暠从容一笑,“担心什么?索先生一定会保证你我周全的。”
“公子笃定索骥一定会放手与柔然人一搏?”成岳却担心。
李暠胸有成竹,“你也不看看他这些日子都做了些什么?今晚我们来,不过就是给他一颗定心丸,替他下定决心罢了。”
宋繇在索宅外等候,见李暠出来,不由得笑了,“大兄,柔然人真该头疼了,你和尹川,一个内乱军心,一个外竖强敌,当真是双剑合璧呢。”
李暠意态闲适,似是刚从索宅做客出来,“走吧,接下来尹川也该有动静了,派人好好留意着,做好接应的准备。”
成岳不解,“公子,为什么不与尹川汇合,合力出击?”
宋繇横了成岳一眼,“尹川殚精竭虑替索先生讨回公道,这是做弟子的心,大兄是要让尹川尽心尽孝。”
李暠淡淡一笑,不知可否。
坐在书房里的索骥独自在昏暗里坐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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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然人内部的僵持过了两日,尹川已经不能再等,她需要给火药桶投下一束火苗。
根据粟特人得到的消息,那日跟随斛律从依循城死里逃生的柔然人要悄悄找几个胡姬夜里到他们的毡帐里侍酒,借酒消愁。
尹川一面装扮成侍酒女的模样,一面让沮渠蒙逊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借这几个人的口证实曷多汗已经战死的消息。
沮渠蒙逊看到尹川换掉粗厚宽大的袍服、换上女装的模样,不由得看呆了眼。
秀发堆云,眼波流转,腰肢纤细。
尹川却郑重嘱咐沮渠蒙逊,一定要将环首刀带上。
夜里,柔然人的毡帐里酒气冲天。
在依循城里经历了沙漠风暴侵城的恐怖和全军覆没惨况的柔然人一边喝酒一边痛骂。
这几个人中,有两个是统百人的幢帅,如今他们都是光棍司令,手下无一人可用。
大碗喝着酒,一碗接一碗。
很快,柔然人已半醉。
人一醉,话就多。
有人开始痛骂曷多汗,说曷多汗将五百柔然人推进了死地。
有人给曷多汗开脱,说都是斛律惹的祸,竟没有看住曷多汗,让他独自领着三百人去送死。
说着喝着,刚从鬼门关拣回一条命的糙汉都哭了起来。
这几个人,或是斛律的近卫,或是曷多汗的手下,原本也不亲近,但因为一起经历了生死,倒显得亲热了起来。
尹川不动声色地在一旁侍酒,听得毡帐外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知道是沮渠蒙逊将曷多汗的亲族与部属引了来,趁着柔然人醉眼朦胧、东倒西歪却要推杯换盏、把臂言欢之际,拔去切割烤羊肉的匕首,借倒酒的机会趋近柔然人,一把捅进曷多汗手下的腹部里。
乍然遇袭的柔然人鲜血四射,染红了与他把酒对饮的柔然人的身体。
匕首插在柔然人的腹部里,柔然人圆睁着双目,难以置信地往后倒下。
直挺挺的尸体在昏暗的火光中露着惨白的眼仁。
“啊,杀人啦!”尹川做惊恐状,手中的酒壶落地,用粟特语大声呼救,“来人啊,来人啊!”
其他侍酒的粟特女子尖叫着夺路而逃。尹川也趁机溜出了毡帐外。
其他几个柔然人这才回过神来,与死者要好的柔然人与斛律的近卫扭打起来,“我们的军将曷多汗死了,郁久闾斛律可以理所当然地接替军将的职位了,为什么还要杀了我们?”
柔然军制,千人的队伍设军将一人。曷多汗是伊吾柔然人的军将。
帐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原来是斛律为了夺取军将一职,借他人之手除了曷多汗。
多日积蓄的猜忌、不满、愤怒和仇恨一下子被一个柔然人的死点燃了,冲进毡帐的柔然人砍死了斛律的近卫,然后去找斛律算账。
柔然人的驻地乱成了一团,高车丢了车轱辘,毡帐也燃烧起来了,火光冲天。
火光里,不同阵营的柔然人你死我活,砍刀削掉了半个脑袋,匕首切开了同胞的腹部。
箭镞对准了操起大刀的妇女,儿童在杀声中哭得凄惨。
牛羊乱窜,马匹长嘶。
牲畜踩着人,人踩着尸体。
索骥纠集了数百人冲进柔然人的驻地,开始了驱赶外族、保卫家园的战斗。
尹川抓着环首刀,在混乱的人群里寻找斛律的身影。
当柔然人回过神来,已经死伤无数。
斛律绝望,夺了马匹准备逃出伊吾。
沮渠蒙逊却一把砍断斛律的马腿,拦住了斛律的去路。
斛律落马,二人近距离搏杀。
砍刀相撞,火星四射。
斛律保命心切,沮渠蒙逊勇猛难挡,一时难分高下。
尹川却无心再等了,取出沮渠蒙逊带进来的钢弩,将一支小巧的箭射向斛律的喉部。
箭过喉穿,鲜血迸射而出。
尹川一个箭步上前,手中环首刀一落一起,斛律的头颅被齐脖割下。
一具无头尸体轰然倒下,身下沙尘扬起,扑了尹川一脸。
尹川用环首刀挑起斛律的头颅,准备寻找马匹离开。
斛律的手下在混战中见主子被诛杀,又被割了头颅,不能忍受这样的耻辱,即刻围攻了上来。
沮渠蒙逊替尹川左遮又挡,奋不顾身。
混乱中,几匹马朝尹川冲来。
首当其冲的是李暠。
“尹川,上马!”李暠朝尹川一伸手,用力一扯,将尹川拉了上马。
宋繇如法炮制,带着沮渠蒙逊长笑而去。
马儿不知跑出了多远,渐渐的,身后呼喊打杀的声音消失了。
马匹在夜幕中放缓了脚步。
长空有星闪烁,清清冷冷。
尹川提着斛律的头,手指缝里还有斛律尚算温热的鲜血。
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滴在马匹的鬃毛上。
“你怎么会来?”
夜风撕着两人的话语。
“我哪能不来?”李暠笑,“索先生可是将你托付了给我的。”
“我们,这就走了吗?”尹川坐在李暠的前头,试图回头去问李暠。
“是,斛律的人头你取了,索骥今夜也会将柔然人赶出伊吾,尹川,从今夜开始,这条道路,又太平了。”
“是……可是,先生再也看不到了……李先生,”尹川拼命扭了头去看李暠,“带我回到先生的坟墓前去,我要将这一切都告诉他!我要用斛律的人头来祭奠他!”
女子装扮的尹川秀发蓬松,蹭着李暠的胸膛和下巴。
半侧的脸庞上,长睫如扇,上缀泪珠。
清亮的眼眸波光流转,楚楚可怜。
俏丽的下巴微翘着,略略有些苍白的唇色让人怜惜。
李暠一惊,身子忙往后一靠,幸得有马鞍,才堪堪稳住了他后趋的身子。
成岳告诉他,尹川装扮成侍酒女的模样混进了柔然人的毡帐,当时他还笑尹川兵行诡道。
此时看来,尹川就是不折不扣的女儿身。
霎时间,尹川不同寻常的举动涌上心头,譬如她一再纠正自己,不能叫她“小兄弟”或“尹川兄弟”。
怪不得索英将尹川托付给他,让他带尹川回家。
尹氏女儿,自当不凡,但一个姑娘家,闯流沙,历生死,无畏无惧,敏慧过人又勇毅刚猛。
李暠心头一热,难以自已。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裹住尹川的身体。
半响,从喉间挤出一个半哑的字:“好……”
夜幕下,李暠拥紧了尹川的身体,策马疾驰。
尹川倦怠不已,靠在李暠怀里,眼前闪过今夜遭遇。
许久,她缓缓说了声“多谢”。
侯府的人牵着尹川和沮渠蒙逊的马匹在前方的夜幕中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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