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19章 合璧龟兹(三)
营地刚刚受了狯胡人的袭击,好在营地应战得宜,大秦游骑也及时来援,故兵将伤损不大。
尹川一身侯府部曲的装束,低头站在宋繇身侧,按着环首刀的手掌微微汗湿。
翻身下马的李暠怜惜地顺了顺马鬃,将马匹交给部曲,吩咐好生喂养。
他革甲蒙尘,一脸倦怠,腰间环首刀的刀鞘犹自沾着血色。
尹川的呼吸乍紧,想近前却又情怯。
近一年未见,昔日温润的河西公子已被塞外的风沙磨砺出冷硬的棱角。
夜幕下,腥气在夜空中流淌。
宋繇看了身侧的尹川一眼,“大兄,到你帐中说话吧!”
李暠见宋繇没有损伤,这才放心些,让众人进账。
除了尹川,宋繇将其他人拦在营帐外,才和李暠进了帐中。
“大战很快就要到来,”李暠也不以为意,摘了腰间佩刀,“二弟,战场凶险,我恐怕无法在你身边护着你,到时候,侯府部曲全部给你留下,你切莫擅自行动。”
宋繇弹了弹衣襟上的尘沙,慢悠悠地说:“大兄不用担心小弟,既然来了西域,就没打算一丝血腥不沾就回河西。”
李暠眯着眼,冷冷瞪了宋繇一眼,“你倒提醒我了,在你打算沾染血腥之前,大兄我先给你一丝血腥尝一尝。”
宋繇忙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大兄别急,我自会按照大兄安排的去做。”
“大战结束后,我就让人护送你回河西,对了,今日有消息么?”
宋繇装聋作哑,“什么消息?”
李暠躁了,将马鞭往宋繇身上一甩,“你再装糊涂,就给你一马鞭!”
宋繇嬉皮笑脸地接过马鞭,看了一眼进账之后就一直低着头的尹川,对李暠一扬眉,“有什么想问的,大兄自己问她吧!”
看着宋繇出了营帐,李暠心烦意乱起来,他边解甲胄边问话,“今日打探到什么?”
一个不小心碰触到手臂伤口,李暠不禁低哼了一声。
尹川猛一抬头,见李暠的左臂渗着血,顿时一慌,赶紧上前,“别动,让我来!”
李暠的身体顿时僵住,霍然回头,“你……”
尹川仰面看着一脸震惊的李暠,莞尔一笑,上前替李暠解除甲胄,“你的马儿想你了,于是就驮我到这来了……”
甲胄还未取下,话也还在唇边,尹川被李暠猛的一拽,摔在他的怀里。
甲胄冷硬,尹川却听到了李暠急促的心跳声。
顾不得手臂上的伤,李暠双手将尹川的腰一环,将她定在帐中的支柱上。
“你……”尹川伸手查看李暠的伤口,“你受伤了,赶紧包扎包扎……”
“尹川……”李暠将环在尹川腰间的双臂猛然收紧,“是你?”
李暠身上的甲胄硌得尹川生疼。
尹川侧着头,伸手去推李暠紧贴的身体,“是我……”
一个“我”字被李暠两片遽然贴近的薄唇一含,霎时没了去处。
袅袅的声尾在李暠的唇瓣里,瞬间融化。
尹川整个人呆住了,半张的唇被暴雨飓风一样的狂烈扫过,激起一身炽热的颤粟。
李暠一手托住尹川的后脑,一手环着她的腰,恣意放纵地在怀中人的唇齿间扫荡。
薄唇带着沙尘的气息,裹着血腥的余韵,狂烈地宣泄情愫。
弱水之滨的约定还在耳畔,但兵戈险境中的相逢犹自让人恍如隔世。
尹川听着李暠胸腔中恰如沙场战鼓般雷鸣的心跳声,眼眶蓦地一湿,踮起脚跟,双臂环住李暠的身体,让二人贴得更近。
李暠在尹川的唇齿和舌尖间辗转流连,贪婪地吮吸着。
二人不自觉地攀紧彼此的身体,冷硬的甲胄在彼此身体的扭动和摩擦中微微发热。
不知过了多久,唇齿间的激烈纠缠被压抑和难舍难离的缠绵悱恻所替代,
喘息声在彼此的耳际勾魂般地制造着焦渴。
李暠将唇瓣稍稍偏离伊川的双唇,移至尹川纤细秀美的颈部,重重一含。
涌动的血脉骤然一跳,身体一个激灵,尹川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那一声呻吟撩人,亦惊人,二人乍一惊,不敢再妄动。
发烫的气息在发间和颈间缭绕,久久不散。
两人相拥着,迟迟不愿开口。
过了许久,李暠才放松了双臂,低低唤了一声“尹川……你怎么可以到这来?”
尹川稳了稳气息,推开李暠,抬手去抚李暠的鬓角,“来都来了,你也别指望将我赶走,这些日子,李公子就让我在你身边做一个小卒吧!”
李暠无可奈何,握住尹川的手,苦笑,“一个胆敢提着环首刀去寻仇的姑娘,李暠哪来的本事赶你走?”
尹川横了李暠一眼,得意一笑。
“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你在延城又都做了些什么?延城里是什么光景?”
尹川笑,“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我见到了高僧鸠摩罗什大师,也见到了龟兹王白纯的弟弟白震,他俩曾多番劝阻白纯,可惜白纯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延城内的龟兹百姓对骄奢**、大肆收刮钱财供奉狯胡人的白纯也心存怨恨。孟子曰,失道寡助,白纯既失了王室的心,也失了百姓的助力,离败亡不远了。当然,这一切的关键都在于是否可以击退狯胡人。”
“你放心,大将军宏图伟略,已经胜券在握。”李暠握了握尹川的手,“等大战结束,你就和二弟一起回河西去,这胡天边地的日子太苦了。”
尹川不以为然,“我又不是第一次出西域,这西域风沙的脾性,我可比你熟悉多了。”
李暠抚着尹川的脸庞,俯首将唇瓣贴近尹川的耳际,“你说得都对。只是,你再熟悉西域风沙的脾性,它也不曾怜惜你半分,瞧,你这小脸都皱了。”
尹川吃惊,伸手抚脸,却被李暠温热的气息撩拨着,不由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李暠见她恼羞的模样越发可人,忍不住环住她的腰,轻声笑了起来。
尹川定了定神,突然想起一事,“一旦击退狯胡人,大将军可曾说过怎样追击狯胡铁骑?”
李暠摇头,“狯胡人来去如风,就算溃退,也是难以匹敌的,这西征大军,骑兵有限,具装骑兵更少,不宜与狯胡人在这无险可据的龟兹绿洲里鏖战。”
尹川摇头,“难道大将军就不曾想过,如果不能消灭狯胡人的骑兵主力,一旦西征大军退出西域,狯胡人就会卷土重来,重新控制西域各国,到时候,就算重建了西域都护府,也无法阻挡狯胡人的铁蹄。”
李暠看着尹川,眸中笑意渐浓,“看来,你今日是给大将军献计来了。”
“是,”尹川双目湛亮,从怀里掏出索英临终前给她留下的舆图,“谁说龟兹无险可据?龟兹国北部,天山南麓,这里有一座世人罕至的大峡谷,先生游历西域时曾经过大峡谷。你问我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她摊开舆图,“我刚从这回来。”
李暠俯首细看舆图,“不错,龟兹南部是飞鸟难渡的流沙,狯胡人的老巢又在西边,一旦溃逃,不可能从东面和南部逃窜,他们撤离的最佳方向只能是龟兹西部,若西方被围堵,他们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北边。”
尹川抚着舆图,“为绝后患,必须将狯胡人的主力逼进大峡谷,然后围歼。”
李暠沉吟半响,“西征大军兵力不足,要将狯胡人逼进大峡谷,只能借兵!”
尹川笑,“不错,这西域诸国,也不过是迫于龟兹王白纯和狯胡人的武力威逼,他们国力弱小,生存不易,不能不听从龟兹和狯胡人的摆布,一旦战场形势发生变化,他们也没有自寻死路、非要与中央王朝拼个鱼死网破的道理。”
“斥候来报,大将军的大公子吕篡已经快到龟兹了,他得知进入龟兹的东路被西域联军围堵,已经改道北路,越过天山,从龟兹北面直下龟兹,只要通知吕公子埋伏在大峡谷处,以逸待劳,必定可以全歼狯胡人的主要战力。”
李暠示意尹川收起舆图,“尹川,我马上去见大将军,你在营帐里等我回来。”
他转身准备出账,到了营帐门口,突又回过头来,“这一场大战,大将军已经推演了无数次,但推演终归是推演,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西征大军能否一举击溃狯胡人,这尚是未知之数,尹川,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离开龟兹。”
尹川慢慢收起舆图,“长生,既然来了,我就没打算独自离开龟兹。这一战,胜也好,败也罢,我总是要和你一起的。”
李暠眼眶蓦然一湿,回身搂住尹川,“好,和你一起,就算最后成了这流沙世界里的一堆枯骨,也是好的。”
尹川闭了闭眼,抚着李暠的甲胄,“长生,要是先生还在就好了!”
“先生一直都在,说不准,我们脚下这方寸之地,先生就曾踏足。尹川,先生不是守疆卫土的战士,但他守护西域与河西的拳拳之心,不会被辜负。我走了,等我回来!”
李暠放开尹川,掀开营帐。
营帐外,宋繇神色凛然,直直望着李暠,“大兄,方才,我不小心听到了你和尹川的对话,大兄,求你带我去见大将军。”
李暠吃惊,“你去见大将军做什么?你明日就回河西去!”
宋繇摇了摇头,“大兄,你不是常常说我巧舌如簧吗?你让我去做一个说服西域小国的使者如何?哪怕是使者身旁的一个随从?”
李暠恼怒,“胡闹,这战场不是书斋,不能意气用事!”
宋繇失望,看着李暠,“在大兄眼里,难道我只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连为国效力的资质和资格都没有么?大兄,我不想庸碌一生,河西宋氏的子弟,没有资格庸碌。河西宋氏的子弟,与侯府李氏一样,自该有顶天立地的担当。这西域战场,我一定要留下我宋繇的印记。”
看着宋繇燃烧着少年热血的双眸,李暠感动,“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该生死自负。就算日后成了西域联军的刀下亡魂,你也不得后悔。”
宋繇笑逐颜开,“有大兄和尹川陪着,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尹川掀帐而出,“这上阵杀敌的活你大兄断然是不许的,宋公子,你要当说客,我给你当个小厮,陪你走一走西域联军的大营,你看合适么?”
宋繇抚掌大笑,“好极了,大兄,有这么一个凶悍的尹川陪着,你就放心吧!”
李暠苦笑,一个尹川他尚且不能说服,更何况他二人同声同气?
“罢了,就这么定了,尹川,二弟,若能生还玉门关,他日回想起这波澜壮阔的西域军旅生涯,想必是此生无憾的。”
看着李暠策马往吕光大将军的帅帐而去,宋繇深深吸了一口气,“尹川,大兄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遇上你,他倒没辙了。只是尹川……”
宋繇突然住了口,想起河西侯府的老侯爷和辛琰,不忍心说下去。
尹川看他神情,知他忧虑些什么,她淡然一笑,“我必不让他为难,但他若能初心不改,我必报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矢志不渝。”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一个闺阁少女的英雄气魄,宋繇内心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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