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2章 卢水沮渠（二）

　　尹川皱眉，一提缰绳，勒马住蹄。

　　“我没想杀你，我只想离开这!”男孩的语气软了些，“我被人追杀，丢了马，没了水和干粮。”

　　“我只想活着回去见我阿爸，求你带我离开！”

　　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瞧他唇裂肤糙、快成人干的样子，确实是陷入绝境了。

　　男孩见尹川有一丝犹豫，大喜，从腰间拔出短剑，用力挥了挥，“我确实没想杀你，我只要你的水、干粮和马匹！”

　　尹川突然觉得哭笑不得，“将我打晕了丢在这流沙里，然后你抢走我的水、口粮和马匹，这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男孩自知理亏，低了声气嘀咕，“我这不也是没有马匹、没有水和口粮，不也好好的吗？”

　　尹川气极，抖动手中的缰绳，笑眯眯地丢下一句话，“那你就好好在这呆着！”

　　男孩急了，“帮我，求你！”

　　方才还是一只恶兽，一会功夫却变成了一只软弱的病猫。

　　踌躇间，尹川耳际传入数声马匹的嘶鸣声。

　　男孩顿时惊恐愤怒，“是他们……他们又来了！”

　　尹川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杀你的人又来了？”

　　男孩咬牙切齿：“我认得那马的叫声，我只要听过一次，我便记得住！”

　　可尹川不想惹祸上身，这茫茫四野，枉死的白骨不少。

　　解下水囊和干粮放在湖岸边，她策动马匹离开，从此各安天命。

　　马匹方才跨步，男孩发出一声阴森的冷笑：“听方才的马叫声，他们马上就到了，你以为你能平安脱身吗？”

　　尹川不由策马回看男孩，“你的意思是他们也会杀了我？”

　　男孩盯着尹川的马匹，笑容得意又猖獗，甚至是幸灾乐祸，“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尹川明白过来，她胯下坐骑是大宛名驹，时人称“天马”，高大神骏，日行千里。大汉武帝曾赋诗云：“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眼前男孩革靴紧袍披发左衽，且一口河西汉话，该是河西匈奴人。汉初的白登之围，汉高祖刘邦被匈奴骑兵围困达七天七夜之久，而匈奴骑兵的坐骑便是千金难求的大宛天马。匈奴帝国覆灭之后，部分匈奴南附，虽丧失了当年叱咤草原席卷万方的雄风，但草原儿郎对骏马的渴求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尹川点点头，淡淡地笑了笑，“多谢提醒，若他们真要杀人夺马，你就拿出你的本事来，我安然则你无恙，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男孩哈哈大笑，“算你识时务，看在你还有一点善心的份上，我便救你一命。”

　　男孩指尹川放置在湖岸边的水囊和干粮。

　　尹川望着芦荻丛，“或者你可以躲起来，否则你一点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尹川还没有说完，男孩早就钻进了芦荻丛中。

　　转眼间，尘沙扑面，沙丘平滑的曲线被马匹踏断。

　　身材矮壮面宽多须，高颧骨塌鼻梁，单耳佩环，典型匈奴人的样貌和装饰。

　　俩匈奴人高骑在马背上，借着地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尹川。

　　尹川全身被袍服裹着，脸部仅露出一双眼睛。

　　匈奴人皱眉打量了尹川一会，无法判断尹川的年岁身手，二人目光移至尹川的坐骑上。

　　尹川厌恶二人目光中的贪婪，更厌恶这突其而来的麻烦。

　　匈奴人侧耳嘀咕了一会，策动马匹朝尹川疾驰而来。

　　尹川立马原地，半步不挪。

　　天马虽神骏，但短时间之内也很难与两个匈奴人拉开大距离。

　　匈奴人转瞬到了尹川面前，二人勒马，围着尹川打转。

　　一个匈奴人甚至轻佻兴奋地吹起了唿哨。

　　另一个匈奴人抽出马鞭，大笑着朝尹川的马匹狠狠抽去。

　　马匹突然吃痛，仰身踢蹄，发声怒嘶。

　　尹川迅捷勒住马匹，稳住坐骑。

　　俩匈奴人对视一眼，动手抢马。

　　在这流沙深处，夺人马匹与杀人无异。

　　尽管男孩也想抢马，但他为自救；眼下俩人，仅为贪念杀人。

　　尹川冷笑，策马与匈奴人拉开一段距离。

　　腰间短弩许久没动了，拿这两个强盗试一试也很好。

　　一匈奴人挥着长鞭卷向尹川的颈部，直将尹川当成马匹来套。

　　长鞭有铁刺，一旦卷上尹川的颈脖，只需一卷一扬，尹川便身首异处，一命呜呼。

　　可惜没有尹川动手的机会，一支钢制短箭带着尖利的呼啸声，从尹川的左前方呼啸而来，直插匈奴人坐骑的颈脖。

　　马嘶声惨烈，匈奴人淬不及防，被狠狠摔落马下。

　　矮壮肥硕的身躯弹落在地上，暴扬起一阵尘沙。

　　另一匈奴人暴怒，操起狼牙棒朝尹川削去。

　　男孩趁着匈奴人专注对付尹川的瞬间，从芦荻丛中潜出，手中短剑插向匈奴人坐骑的臀部。

　　匈奴人大吃一惊，勒马回首，但马匹被刺，骤然癫狂，难以控制。

　　男孩却借着短剑插在马匹臀部的力道，翻身跃上马匹，坐在匈奴人的身后。

　　匈奴人遭遇奇袭，大惊失色，更没有料到男孩竟冒险与他贴身搏杀。

　　男孩暴戾一笑，短剑从马匹臀部抽出，迅捷横向身前匈奴人的颈部。

　　鲜血喷射而出，染红男孩的脸部和右手。

　　匈奴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轰然倒地。

　　一招毙命，精准无比。

　　尹川骇然。

　　男孩一手推落匈奴人的同时，操稳缰绳，俯首探身，稳稳接住匈奴人堪堪落地的狼牙棒。

　　狼牙棒在手，男孩双目精光暴发，借着骑在马上的优势，朝方才落马的匈奴人挥去。

　　狼牙棒有数十斤之重，那一挥的力道，任是顽石怕也要碎成两半。

　　匈奴人刚从地上爬起，见狼牙棒挥来，他就地一滚，躲过致命一击。

　　男孩借着马匹的狂躁冲向匈奴人，在马匹趋近匈奴人面前的时候，突然翻身落马，落在匈奴人的侧后方。

　　手起手落之间，右手狼牙棒抡向匈奴人的脑后勺。

　　匈奴人双目暴突，后脑骨炸裂，白色脑浆和鲜血粘在狼牙棒上。

　　男孩双手抓紧狼牙棒，朝匈奴人头部连连狠砸，生怕错失良机。

　　待男孩确定匈奴人已毙命，他才松开了手。

　　狼牙棒从他手中落下，血色白色沾上流沙的颜色，混成嗜血的图景。

　　男孩身子一松，晃了数晃，双手抖动起来。

　　尹川抓着缰绳的手也抖了一抖，手心冒汗，脊背发凉。

　　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男孩凭一己之力搏杀两人，手法娴熟，时机精妙，心思缜密，让人惊颤。

　　男孩站在沙地上，朝尹川一笑。

　　白的牙齿和眼底，黑的眼仁，血迹从左额横向右颊，染着男孩上唇的淡色小绒毛。

　　尹川一阵干呕。

　　“我没骗你吧？我跟他们不同，我……真没想……没想杀你……”

　　尹川此刻对他所言深信不疑。

　　这嗜血魔神般的男孩虽然是借着短箭制造的时机杀人夺马，但那份狠厉和机敏，对付自己确实是绰绰有余。

　　男孩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突的倒在地上。

　　尹川回头，惊呼了一声：“先生，你快过来看看！”

　　随着尹川的唤声，左前方的土黄色沙丘缓缓耸起。

　　一件土黄色的斗篷被一个人撑着，神奇地与沙丘慢慢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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