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
京杭之恋(长篇)
书城

第十三章 初露锋芒2

  当他看到伊杭的画,瞬间就提起了精神。

  只见一个穿着斜襟短袄的姑娘,正提着一个竹篮朝一条青石路上走,路的尽头写着“富贵丝行”两个字,她纤弱的身影倒映在一条河流里,这河流不过只用寥寥几笔象征手法描绘出来。仔细看去,那姑娘的眼神却似乎并不在手里的土丝上,那眼波氤氲,视线正与那流光潋滟的河水相接,那神色明明就是在一个遥远的方向。伊杭以干、湿、浓、淡的国画手法将中国元素里最古典的意蕴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谢京福不懂,看到伊杭笑了笑,又拿出一幅画与这画对接在一起,那是几个正在河边喊着号子拉纤,大家都低着头,用力拉着,远处的一艘五彩大帆船正朝岸边驶来。他发现,其中有一个小伙子,眼神却瞥向那搜来自远方的船。姑娘与那小伙子似乎活了,虽然没有在一张画上,但是正是这若隐若现的情思已经跃然纸上。

  谢京福瞬间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如何攻克那个一直纠缠在自己心里的难点了。他一把抓起那幅画,激动地说:“伊杭,你是怎么想到的?”

  伊杭看他失态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国画本来就讲求虚实相间,就好比写文章一样,表面看是一个意思,但是其实背后还蕴含着另外一层意思,所以我就试了一试。”

  谢京福欣喜若狂地看着伊杭,搓着手说:“我怎么没有想到,这简直是奇思妙想。”

  只见伊杭抿嘴一笑:“也算不上什么奇思妙想。小时候常常听母亲给我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她常常想,也许以后自己就会嫁个船工,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背井离乡,在北京城呆了半辈子。我知道那种思念是什么滋味。”

  谢京福将那画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开始在头脑中构思自己的设计方案,运河文化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永远扎根在每个人的心里。从北京到杭州,这段遥远的距离其实可以通过我们的华美物器将潜藏在每个人心里的深沉情思表现出来。

  “我还想起李白的那首诗‘丝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这个又是一幅绝美的好诗画。我看过报纸,1936年开始对良渚遗址考古发掘,那里就出现过很多灰褐色、薄如蝉翼的丝织品,这就说明在五千年前,我们杭州就已经有丝绸了。那里1959年被国家命名为良渚文化。现在的运河,已经不能和过去那样载运粮食、布匹、茶叶了,这段悠久的历史留存在现在,其实衍生出更多的物质精神文化。所以我一直想一个问题,这丝绸怎么和你的掐丝珐琅融合到一起,却苦思冥想多日,不得其解。但是后来又想,一条运河分离了相爱的人们,但是那种骨子里的精神还是始终在一起的,这就是心中永不消逝的力量。因为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还有毛主席,会永远护佑我们完成心中的美好愿望。谢大哥,你说呢?”

  伊杭很快乐地说着,她并没有想过,以后会遇到什么,但是无论是什么,她都相信,所有的理想与梦想,最后都会扬帆远航。

  谢京福懂了,伊杭的话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这种来自于运河人家的精神与意志不能垮掉,这才是最优秀饱满的主题,也是永远紧跟时代,不会落伍的主题。丝绸是柔软的,掐丝珐琅是坚硬的,本来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东西,但是听了伊杭的话,他就知道,他可以做到这种契合。只要把铜胎掐丝珐琅设计浮雕,打造成水波纹就可以了。形似,有时候可以转化成神思。

  但凡是有些传统文化底蕴的人都会看的出,这幅画表面是风花雪月的梦境,但其实传递着思念与回归的主题。现在正是国家振兴需要人才,海内外众多游子都在尽自己的努力,为社会主义建设奉献青春,正是切合国家主题设计的思路。他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到伊杭家里带过去的那一对父亲亲自制作的那对梅花广口瓶,决定设计两个半圆形的工艺摆件,两个摆件凑到一起,正是一个圆形,象征人民生活美满幸福。他心中已经暗自决定,用中国的传统文化做素材,永远不会错。按照伊杭的意思,这个设计就叫《京杭之恋》。

  他看着伊杭的笑靥,神思游离了。伊杭果然是有绘画与设计天赋的,她笔下的小鸟小虫,甚至每一根线条,只要轻轻描下去,就仿佛活了一般。她的巧思更加独特新颖,使人刮目相看。

  看到伊杭说了一句:“这有什么?只是随手画了画。现在纸笔都挺贵的,别嫌我浪费钱就成。”

  谢京福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转身又开始忙碌的伊杭,她的柔婉与灵性,悄悄弥补了他的粗犷与狭隘,她是他的灵感之泉。只是,伊杭仍然就这样若即若离,在一个让自己触摸不到的地方,他的心也始终是漂浮的。他把伊杭设计重新做了改良,一点点做着掐丝,再一遍一遍点蓝,再经历烧蓝、磨光、镀金等工艺,成就了自己生平一个个珐琅制作的巅峰。

  碍于这个年代还是有些传统,伊杭所说的《京杭之恋》主题虽然好,但是还是不敢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写出来,于是他把自己的作品命名为《运河情》。果然,作品再次获得国际手工大赛金奖。他的作品风格由豪迈大气变化为低沉婉转又不乏轻灵意境,着实让很多人都吃了一惊。

  与谢京福的坎坷情路相反,接下来的日子,他的事业确是做得风生水起。他的几件作品在国际中一一获奖,且成为了制作国礼的主创人员,厂里同时批准他开设正规培训班,以期待有更多的人加入到这份伟大而充满能量的事业里来。

  谢京福知道,没有伊杭,他不会有这样的成就。那种从四肢百骸汩汩流出的血液里,是对美好未来的期待。这种期待,支撑着一个景泰蓝工艺美术匠人的内心力量。

  谢京福以为自己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即便是这样,他也是心满意足了。虽然始终感觉和伊杭隔着些什么,但是生活是动态的。他没有想过,就在这种平淡的交集之外,还会发生什么。

  日子是用来飞的,飞走的部分,就是痛苦结束的时候。转眼又到了冬天。北京的冬季很冷,伸出手就是冰碴。做珐琅的手指有时候几乎都要僵了,这个时候只是搓搓手,便还要继续下去。

  冬日的夜晚很长,这一日过了凌晨,谢京福被华华的哭声给吵醒了。只见伊杭满头大汗,抱着华华敲开了谢京福的房门,朝谢京福哭了起来:“孩子有些发烧,我以为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可是刚才忽然抽搐起来,太吓人了!这可怎么办?”

  谢京福看到华华的小脸红通通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上方,也是大惊失色,连忙说:“快,赶紧去医院!”

  谢京福暗暗庆幸早就修好了那辆黄包车,否则,就这大半夜,到医院,怕是时间长了,会耽误孩子的病情。

  他安排好伊杭母子做好,将自己的军大衣也套在外边,骑上了黄包车。夜晚被厚厚的雪覆盖成白色的幕布,街道上没有人迹,寒风依旧毫不留情地挂着,路上由于气温的降低也都冻成了冰。

  谢京福有在刀尖上行走的感觉。车轮偶尔会打滑,他不得不把速度减了下来,回头看了看伊杭,她的脸色斑白,鼻尖被懂得几乎通红,眼眸里藏着深深的恐惧,她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华华,哆嗦着说:“谢大哥,我好怕。以前没有做母亲,不知道一个孩子对母亲来说,孩子的命就是母亲的命,我现在是懂了。如果他有什么不幸,我的命也怕是没了!”

  谢京福听了心如刀绞,大喝:“不许胡说,这就到了。”

  前边的路依然忘不到头,昏黄的路灯照射到地面,反射着白皑皑的光。有好几次车都转了半圈,险些出了问题。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喊着:“伊杭,你坐稳了,就快到了,前边就是了。”

  这种安慰对一个惊慌失措的母亲来说,无异是画饼充饥。伊杭很快就要崩溃了,她哭诉着:“怎么办?怎么办?华华好像已经没有呼吸了,我该怎么办?”

  谢京福想了想,稳了稳情绪,说:“不要动,放心”。

  时间不等人。看到前边,似乎出现了一片柔和的灯光。这灯光就是希望,是要达到的目标。他开始加快了速度,往前边飞奔而去。

  许是太过用力,有些透支,谢京福觉察到自己渐渐有些耳鸣眼花,他忽然听不到伊杭的哭泣声。他有些慌乱,他只想快一些到医院,快一点将几乎绝望的伊杭拯救回来。很快,远远地看到朦胧灯光下出现了医院的牌子。

  车轮转得太快,忽然撞上一块巨大的石头。谢京福感觉一股不可意料的巨大力量弹了过来,轮子又失去控制地滑了一下,那车禁受不住这忽然的力道,眼看就要狠狠地翻了过去。谢京福没有犹豫,一个箭步冲过去,将自己的身子挡在那母子两人的身上,任凭那车朝自己身上重重地压了过来。

  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袭了过来,谢京福在朦胧中听到有几个人的声音传来:“咦,这里出事了,有人受伤了。”而让自己最不能放心的就是哭泣着的伊杭,那哭声带着不舍,带着感动,也带着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深情:“谢京福,你不要死,我不能没有你!”

  谢京福心中笑了,很想说:“我死不了。”但是口唇是僵硬的,脑海中渐渐麻痹,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再次醒来,感觉到头有些疼,似乎还缠上了纱布。他看到伊杭在一旁,静静地守护着自己。她的头发凌乱,发丝上还残留着雪水,极端狼狈,就和那次自己遇到昏倒时的她一样,但此刻,她已经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