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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杭之恋(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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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佳人在前4

  什刹海的天,一片蔚蓝。什刹海的水,同样的蓝。碧波荡漾,垂柳茵茵,远处是三三两两的游船,不时传来家人的笑声。傅华看到刘海龙和一个黄包车工人正说什么,然后就摇着一把大山水折扇“呼啦呼啦”地走过来。

  “呀,华哥,你怎么有空光临鄙舍?”

  傅华“哼”了一声,说:“海龙,我是有急事来找你的,不是和你开玩笑的。”

  刘海龙“哦”了一声,摇了摇头:“这两天什么事都挺邪乎,我家老爷子想来不喜欢做珐琅,这几天居然让我把以前他用过的工具都给找出来,开始敲打起铜皮来了。我问他老人家,怎么了。结果他老人家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现在才知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道理,别提了,还真是老泪纵横,劝也劝不住。还有,我从来没看到你有这种严肃的脸,真有点适应不了。”

  “我遇到了一辈子都难以解开的事。”

  “和一个姑娘有关?”

  “你怎么知道?”

  “你的脸上都是桃花,靠近点都是春心荡漾的味道,傻子才不知道。”

  “好吧!我承认,我爱上了她,但是她却像个影子,在城市里飘动游走,抓不到她在什么地方。”

  忽然,傅华看到刘海龙的表情凝滞住了,他朝着一只游船紧盯住不放:“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姑娘?上次我见到你们的时候,看你那眼神,就知道你已经陷进去了。”

  傅华朝那方向望了过去,这一看,顿时颤抖了起来。那窈窕秀丽的身影正是吴美莹,她身边却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左右的男子,最令人瞠目的是他们中间是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孩子,两个人正哄着孩子玩耍,俨然一副其乐融融的全家图。

  “唉,”刘海龙叹了一口气,说,“华哥,真没想到,你也是个备胎,真是蓝颜薄命啊!”

  傅华的心已经凉了大半,他掏出自己准备好的求婚戒指,感觉自己就像个被人作弄的傻瓜,只知道一腔热血贴了过去,却不知道别人是另有乾坤的。

  此刻,他看到吴美莹和那男子领着孩子划到岸边,那男子抱起孩子,对吴美莹说了些什么,吴美莹顿时神采飞扬,与不久前和自己说话时的冷若冰霜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禁气愤起来。

  两个人一起朝这边走来,忽然,吴美莹似乎发现了傅华,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只见旁边那男子也惊诧地看着面色迥异的吴美莹。

  “这就是你逃避的理由吗?”傅华冷冷地从口唇里挤出几个字。

  刘海龙从空气中嗅到了火药的味道,他连忙起身朝傅华说:“华哥,有话好好是,人家姑娘又没卖给你,还没有自由了?”

  傅华并不理睬刘海龙的话,狠狠推开了他,径直朝吴美莹走了过去,他取出那只金戒指。买戒指的钱是养父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份心意,但是,此刻,傅华觉得这个戒指的存在是个笑话:“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早些和我说,不必要遮掩。”

  吴美莹的眼神里流泻出一道暗淡的光,她神情有些衰颓,却仿佛并不想和傅华解释什么,只是对着旁边的男子说:“梁哥,麻烦你带孩子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情我有空再和你细说,现在我要和他谈一谈。”

  那男子疑惑地皱起眉,问道:“真的没事。”

  吴美莹说:“放心。”

  那男子只好点了点头,带着孩子离开了。

  吴美莹朝傅华走过来:“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傅华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居然一把推开了吴美莹。

  “不需要解释了,我已经看到了,看来我是自做多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不住了!”他举起手里的戒指,悲哀地说,“我以为自己在这个时间兜兜转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真爱,却没有想到,还是一场空,算了,我不勉强你,从现在开始,也不想再勉强自己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手里的戒指已经在上空划起一道优美的弧线,极速地落入了水中。

  只见刘海龙大叫了几声,几步冲到前去,四处巴望着,捶胸顿足地喊着:“这是什么事?等我有空专门学潜水,到这海子里多跑几圈,不知道里边藏着多少宝贝哪!真是造孽呀,那是真金白银的,都是拿钱买的,怎么说扔就扔了?”

  傅华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刘海龙转身,看到吴美莹的眼圈红红的,嘴唇都几乎咬破了,却什么都不说,不禁唉声叹气:“我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合的来就聚,合不来就散,成天这样叽叽歪歪的,让人不得其解,多闷气!”

  他说完,拿起自己已经泡好的方便面,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吴美莹的脚步软软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解释这一切,她与梁哥的相识是个意外,那也是一段自己最不愿意回忆的日子。

  七年前,夏天的夜晚,大雨滂沱。吴美莹的头发湿漉漉的,正蜷缩在街道上的梧桐树下哭泣,她不知道怎么逆转自己的人生。她知道由于自己年轻率性做错了一件事,也错识了一个人。她精神恍惚,频频出错,又被公司解雇。她甚至不敢回家告诉自己的亲人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因为这是无法转回的错误。

  空气中的寒凉气息越来越重,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世人,也不知道该拿自己腹中的孩子怎么办。她跌跌撞撞地起身,忽然觉得腹痛无比,她觉得腿上有一股热流混着雨水流了下来,她发现自己脚下的地面上是殷红色的血水,心中涌起一阵绝望。她看到自己的手上也是鲜血,忽然觉得浑身都没有气力了。

  她不知道自己想走向哪里,只看到路面上开过来一辆黑色的轿车,而自己就在那雨水中看到一片模糊的光亮,还有一声急速的刹车声。她看到玻璃窗上是一个脸上有道伤疤的中年男子,她想说什么,忽然觉得一阵铺天盖地的黑幕铺卷而来,瞬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格调高雅的房间里,到处是黑底色红色大丽花壁纸,而微微倒垂的欧式吊顶正散发着迷人的光线,一个壮硕的男人正背着身从窗口看着远方。

  那男人听到声响,看到她醒来,眼皮垂了下来:“你醒了?”

  吴美莹摸了摸自己的身上,虽然还带着些微微的酸痛,但是已经感觉到自己腹中的孩子是没有了,她不由一阵悲怆,眼睛立刻红了。

  “我叫梁学辉,来杭州做生意的。谁料到刚来就遇到你这样个大麻烦,折腾了一天一夜了,我的生意也没有谈成,人家医院说让你回来休养,我只好带你回这里来了。幸好我在这里认识一个医院的朋友,她帮忙给你做治疗,看到你安全以后,才让我带你回来。看你的样子,肯定是经历了很多伤心事。”

  吴美莹看到眼前这个男人的眼皮上有一道淡淡的伤疤,他的五官立体而紧凑,一双眼睛仿佛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沧桑,流露出几分遗憾与释然。

  “你也许会问我为什么会管你的闲事?对吗?”

  吴美莹看到这个叫梁学辉的男人神色变化了,仿佛回忆起什么。

  “你不要猜,猜也猜不到。我和你确实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是,当我看到你倒下的瞬间,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让我一生都愧疚的女人。”

  “你爱她?”

  “不,她是我的继母。”

  吴美莹奇异地看着梁学辉深深叹了一口气,慢慢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继续说着:“我父亲娶我继母的时候,我才十岁,我在外边逃学打架,认识了一群狐朋狗友,后来我们一起到了我家,想将我继母从家里赶走。但是,那次我回去,竟然发现她就那样弯着腰,静静地擦拭着我母亲的遗像,然后深深地鞠躬,将我母亲的遗像放在原来的位置。于是,我愣在那里,我看到她走到了我的房间,就我多年前最喜欢的一只鸟屋给修复好了,还用笔画上了画。那一次,我没有赶走她,而是赶走了我那群弟兄。”

  “后来呢?”

  “我后来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是我父亲不接受,就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所以后来我开始偷盗,再后来我就入了监狱。最可笑的是,家里竟然只有一个人来看我,就是我的继母,她来的时候,告诉我,她会替我照顾好我的父亲,让我好好珍惜生活。那时候,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是我恨错了人。”

  “她不在人世了吗?”

  “不,后来我出狱后才知道,父亲病逝后,我的两个哥哥为了财产,居然将怀着身孕的她赶出了家门。后来听说她饥寒交迫,曾经带着腹中的骨肉倒在了冰天雪地里。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了。”

  “所以,你听说我也有身孕的时候,就想起了她。”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个兄弟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也有三十大几岁了。可惜,我没有他们的消息。现在可以为你做这些,我想,这是我内心的那份遗憾吧!只可惜,没有帮你保住孩子。”

  “不,谢谢你。”吴美莹忽然想通了,这个孩子的离开也许是一种解脱,是自己告别过去的开始,“也许,他不愿意留在这个世界上,索性就由他去吧!”

  梁学辉点头:“放心,这是我朋友的房子。你可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可是,我该怎么报答你?还有,你不想了解我吗?”吴美莹看着梁学辉,莫名觉得对这个男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信任与依赖。

  梁学辉爽朗一笑:“我这个年纪的男人,对世情多了很多洞悉,也就不那么在乎了。我不用你回报什么,只是我做这些觉得心安罢了!关于你的事情,等你愿意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也不算晚。”

  “可是……”吴美莹知道这里暂时是自己最好的庇护所,她是遇到上天的垂怜,可以得到这样的福缘。

  “这是我的名片,以后你有事情还可以联系我,这次我来杭州不过短暂呆几天,将来你去北京的时候可以随时联系我。等你觉得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想离开的话,就把钥匙交到物业那里就可以了。”

  吴美莹看到的这张名片,是黑白色简约款式设计,也是最特别的一张名片,没有年龄、职位,没有人世间行走的痕迹,没有固定电话,只有“梁学辉”三个字,还有一个手机号。

  她不敢对他说个“谢”字,因为她觉得仅仅是这一个字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内心。这种萍水相逢,这种救人于危难中的情义,怎么能用一个“谢”字就结束了。她相信,她与他是有缘的。

  上天也果然怜悯她。三年后,她遇到了自己的恩师傅伊杭。这是杭州一家新成立的丝绸设计工作室,聘请退休在家的设计大师傅伊杭来做顾问,她在伊杭老师的白发与偶尔寂寞的眼神中,读到了遗憾与思念。她去过伊杭老师的家,知道老师有个美满的家庭,名望、地位与家庭都有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饱满的结局。她并不知道老师会遗憾什么,思念着什么。

  直到那一天,她又遇到了自己想见的和不想见的人。

  那是个萧瑟的秋日,秋寒打落了枫叶,即将枯败的金莲,依旧倔强地挺立在水中,试图挽留自己想要的芳华。吴美莹路过在一家丝绸店里,看到货架上正摆放着自己参与设计的一款料子,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她看到一位母亲正在给即将出嫁的女儿挑选嫁妆,那女儿撅着嘴对母亲说:“我不要这种,要喜欢你自己买,自己嫁。”

  母亲无奈地说:“看你这孩子,这可是最吉祥的百子图,还有,你别小看这细腰瓶牡丹花的设计,可是富贵平安的寓意。现在你还不懂,等你将来有了体会,你的母亲就可能不在你身边了。”

  女儿仍旧有些不满意,只是摇着头:“您就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听。这床品也好,衣服料子也好,最后还是要穿在我身上的,还是得我说了算。”

  吴美莹听着这母亲的争执,莞尔一笑,她近前捧着那细腰瓶牡丹花的料子说:“不要小看这料子,它美的不只是红色,这是丝蛋白的好材料,吸放湿气好,还可以吸收紫外线,抗菌护肤,促进皮肤新陈代谢。这喜气的日子,还是要的这种富贵美好的感受,不过,如果你喜欢,倒是可以挑一款日常的料子来做旗袍或者上装。”

  母女两个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了。

  吴美莹走到那款命名为“京杭之恋”的面料,轻轻摩挲那细腻的纤维,说:“你看,这款蓝色的经典,缠枝杏花,带有古典气息,每枝花径错落有致,缠绵蕴藉,带着淡淡的相思意,做件日常旗袍或者拍写真,可是独具风格的。母亲说的不错,女儿说的也不错,不如两款都试试,相互感受一下。”

  母女似乎都被这款令人惊异的蓝色震慑了,两个人纷纷上前,轻轻抚摸着,似乎都沉浸在那片心旷神怡的色彩里。

  吴美莹悄悄离开,看那对母女不再争吵,而是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神,寻找自己不懂的空间。她相信,就在那片纯净蓝色中,母女两人重新找回了对彼此的珍惜与信任。她也终于明白了,伊杭老师这款设计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