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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杭之恋(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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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患难与共3

  梁思真静静地倾听,她简直不相信这是那个曾经让自己不屑一顾的男人的声音,但是他就站那样真实地站在那里,指着屏幕上他和吴美莹共同做出来的方案,侃侃而谈。最令她惊叹的是,他与吴美莹居然没有站立在争得鱼死网破的竞争者的对立面,而是巧妙地化解了柔与刚的矛盾,将丝绸与珐琅两种完全不同的物质产品融合在一起。

  “中国的京杭大运河,也是世界的。丝绸与珐琅这样两种完全不同的物质产品,代表了我们国家运河文化里最有内涵的部分。在世界的眼光中,它们是经历了无数中国人多年的研发与试制才得到的璀璨文化成果,它们并不是分离的,而是共同凝聚的一副动态的画。”

  傅华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衫,短寸头发一根根竖立着,双眸中绽放着无限精彩。

  “大家看,这些都是我和吴美莹设计师共同搜集到的丝绸设计大师们和珐琅大师们的影像资料,我们发现,无论是丝绸也好,珐琅也好,很多交叉的事实表明,他们都是在这条孕育着中华文明的运河历史中找寻自己的设计素材,所以有很多类似、相同的或者异曲同工的表现……”

  此刻,吴美莹也站在傅华旁边,微笑着说:“是的,原本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们经历了一些想象不出来的困难,就豁然醒悟,原来大家看到的都只是自己的视角,而不是世界的、开放的视角。”

  傅华深深地看了一眼吴美莹,她的眼神里不再是躲避自己的忧郁,而是充满自信地声音:“这次丝绸设计我们选的不是玫瑰,也不是荷花,而是世界各国共同拥有的君子兰,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文环境,都需要君子的风采与人格,这条主线是人类共同的追求和终极目标。”

  屏幕上最后出现的是一副绚丽的九宫格拼接图。以淡淡青色为底色的丝绸画在左上角出现了充满了时尚感的君子兰花,而珐琅画的右下角则对称地出现了更加炫目的花卉图案,同样的底色,同样的文案,和谐、优美,远远望去,几乎分不出了哪副是珐琅画,哪副又是丝绸画。

  四周一片惊叹声:“这是怎么做到的?”

  “大家再来看看,丝绸与珐琅的制作工艺完全不同,它们所呈现出来的立体感与厚度也完全不同,对于厚度低的丝绸画,我们吸收了服装设计里最基础的经验,以海绵在里边做了充垫,而硬度较高的珐琅画,我们在釉料的选择上和点蓝工艺上要采取更加精湛的技术,或者通过色调的自然过渡和衔接,想方设法用最优化的工艺来提升它的品质,这样看起来,它们就是一体的。”

  傅华与吴美莹对视了一眼,说道:“这次合作,也让我更加懂得了一种中国精神,就是放下疑虑,挑战自我。”

  梁思真一动不动看着傅华与吴美莹两个人的眼神默契,犹如一对心心相印的璧人,心中莫名有了很多不悦。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份不悦来自于何处,只是觉得不舒服。

  忽然,她的思绪被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众人膜拜般地看着傅华与吴美莹回到自己的座位,并等候梁思真做最后的发言。

  梁思真将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看到傅华那得意的样子,有些气闷,但是口中还是说着:“不错,看来两位是遇到了什么事,受到了什么启发,这样的结果才是我们要的和谐、完美、统一。但是,这九宫格的设计是不是有些老套?”

  “怎么会?现在连老外都知道这个‘九’字是我国传统文化的代表,是做到极致巅峰的意思,比方什么九九归一、九五之尊、九九八十一难什么的,都是人文内涵里最好的表现。”

  梁思真只好僵硬地对傅华说:“好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果你觉得你赢了,就赢了吧!”

  她说完,起身离开了这件会议室。这家公司虽然是父亲留下了财产创建的,但是也是自己辛苦打拼多年,才有了今天的规模。但是此刻,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主角的地位,风头都被那一对忽然转了风向的、莫名之妙的男女给抢了,真是匪夷所思。

  她觉得有些头疼了,看到秘书小方并不在座位上,其他工作人员也都在忙碌,只好自己起身,到了休息室倒了一杯咖啡。透对面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她看到傅华正与吴美莹争执着什么,吴美莹的眼圈居然红红的,而傅华的表情是疑惑与不解。

  她不知不觉凑近了过去,听到傅华的声音飘了过来:“美莹,我们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信任我?”

  “不,是我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

  “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在乎你的过去,只要你忘掉它,属于我们的快乐就会回来的。你看,我们在工作上是心有灵犀的,这就说明了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

  “可是我忘不掉,对不起,工作是工作,个人生活与工作无关,我现在只想做好这个项目,虽然现在策划方案是通过了,但是后期的制作还会有很多问题,我们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设计稿还会根据情况做相应的修改。”

  “好,好,工作……”傅华咬了咬牙,按捺住自己的呼吸,“如果你对我真的没有心思,那就算我自作多情,但是我看的出来,你心里有我,不过你就是隐藏起来了。”

  “不,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和我之间,有遥远的距离。”

  “哪里远?从北京到杭州,有多远?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肯和我说实话?”

  吴美莹低着头,拒绝了傅华的挽留,径直往外走去。傅华就这样继续跟在后边,竭力想说什么。

  梁思真喝了一口咖啡,蓦地被烫了一下,居然忘记了这是刚倒入的滚烫的热水,她感觉到了涩涩的苦味。今天的傅华,是她所不认识的傅华,他所呈现出来的底蕴,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出彩的,如果没有多年本土文化的浸染,是不会有这样丰厚的沉淀。这珐琅世家的子弟果然有着不俗的表现。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这是陈奕迅的《十年》,这十年她的情感是寂寞的,只是在事业上打拼,错过了很多人的追求,此刻,她才觉得自己这些年是与公司夜晚冰冷的灯光相伴的,她缺少的是烟火里最平淡的幸福。

  “思真,有空过来陪三叔吃个饭,有些事情要和你聊一聊。”

  梁思真听到,这是三叔的声音。自从父母过世以后,三叔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她应了声,说:“周末晚上见。”

  夜色阑珊,大家都下班了,只剩下梁思真一个人看着外边的万家灯火,静默。她想通了一件事,自己居然对这个叫傅华的男人动心了,这种情愫越来越清晰。她相信,自己可以,战胜竞争对手,赢得自己想要的。

  傅华最终还是没有挽回吴美莹的心,但是在蓝色时光工作室,他生平第一次受到了周晓峰大师的表扬,这个项目虽然不是独立完成,但是可以成功地将金丝珐琅画推出去,也为蓝色时光赢得了一份殊荣。

  傅华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兴奋感觉,他看到唐老师并不理睬自己,只是依旧做自己的点蓝工作。只有库光耀拍着自己的肩膀说:“喂,你都出了这么大风头了,为什么还愁眉苦脸的?失恋了?不然,晚上请我喝酒,我给指点迷津。”

  “好,一定。”

  傅华应了库光耀,偷偷瞥到唐晓雯独自一个人正看着自己手里的铜盘思考着什么。他偷偷将自己准备好的陈年老寿眉饼放到放到唐老师的办公桌上,小心翼翼地说:“唐老师,以前我是不知道这老寿眉有什么好处,后来听养父说,这茶可清热解暑、明目降火,也是最适合女性的茶,有着人生中庸之道的大智慧。”

  唐晓雯似乎没有听到,只是扭转过头,并不理睬他。

  傅华转了转眼球,忽然凑了过去:“唐老师,养父在世的时候,我最爱和他老人家对着干,可是现在他老人家看不到了,我却最听话了,但是这些话就是让我给他老人家焚香祷告,恐怕他老人家也不信我,现在想来,只有唐老师您说的话,他老人家才会相信。不然,等七月十五给他老人家祭祀时,您替我说几句好话,不然,将来我就去了阴间,他老人家怕是也要把我给打回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唐晓雯的脸色,只见她憋了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了,随后又故意绷紧了脸,放下在纸上写着:“翅膀还没有长全,就想飞?”

  “哪里敢呀?我就是想飞也飞不起来呀,没有唐老师您,我就是那不起眼的小家雀,那还不是一下子掉下来给摔成碎片。”他故意伸出手做出飞翔的动作。

  唐晓雯再次抿着嘴笑,写着:“原谅你了,好好干活。”

  “好勒。”傅华抢过唐晓雯手里的铜盘子,认真地说,“这个活儿完成,唐老师还要给我指点下这个项目最难做的地方,就是怎么掌握釉料的色彩过渡,以前我做的总是有些不自然。”

  唐晓雯写道:“你终于承认自己的不足了,我拿了一辈子蓝枪,有时候还会失误,你就算是做不好也是正常的,只要你肯踏下心来,沉着应付,早晚会成功的。”

  “小时候,养父常常带我到胡同的国画师傅马老师家里玩,我现在才知道他是让我观摩和学习,再后来又带我去过一个雕刻师傅家里,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才是錾刻。现在看到了唐老师您点的菊花、梅花与牡丹,对了,还有塑造的那活灵活现的对虾,我才知道那些积累有多重要。”

  唐晓雯点头继续写着:“谢师傅原来告诉我要好好研究珐琅的纹饰图案,我就专门去了一趟敦煌,看到那些壁画上的飞天与琵琶,还有服饰和用具,那些颜色不是鲜明的大红大绿,而是一种和谐的配色,有着最自然的过度,所以我就学着当年谢师傅在故宫里描绘纹案的做法把敦煌壁画上很多的元素都描绘了下来,那些颜色都是复色,很有参考价值,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拿给你看。”

  “好。”

  “其实釉料也是讲究配色的,不同的时间可能配制出来的色料就有偏差,所以我每次都是用虔诚的心态完成作品。有一次,我做一个瓶子,结果那种釉料的单色不够用,后来又弄来一批同样的石料,却再也配不出原来的色彩了,我一直很遗憾,那个瓶子后来还是与图纸上有些不同。这点蓝看起来简单,其实是最需要凝聚匠心的一步。刚才你说的錾刻珐琅,由于注重工艺上的繁缛程度,所以这种珐琅反而就忽略的色料的配制,一般来说,就比较单一。红楼梦里第五十三回就有过描述,‘这荷叶乃是錾珐琅的,活信可以扭转,’可知这荷叶珐琅定是这种注重所以而轻了色料的。”

  看到唐晓雯写的密密麻麻的长篇大论,傅华心里忽然亮了起来:“这就是说,这錾刻珐琅是立体的,所以才可以活动扭转。以前我们考虑的是柔软的丝绸与坚硬的珐琅不能够结合,视角都限制在同一个平面或者色调上考虑,却忽视了它们也是可以用特殊的工艺来解决这个难题。至于颜色,既然可以在古典文献里提取我们需要的素材,来达到中国传统‘天地人和’的和谐之美。”

  唐晓雯笑着点头写下:“珐琅事业充满了挑战与创造,我相信你一旦开了窍力,就会飞起来的。”

  他已然欣喜若狂,对着唐晓雯深深鞠了一个躬,然后看了看表,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于是,他对库光耀喊着:“今天时间有些来不及了,改天再请你,我有急事要办。”

  库光耀哇哇大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扯住傅华说:“什么急事?还不是去见你的梦中情人!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小心我翻脸不认识人,与你绝交。就得今天请,请我吃西餐!”

  傅华有些不满:“库光耀,你有那么饥不择食吗?”

  “你说对了,我今天就是饥不择食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我就是怕你小子没个准,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傅华无可奈克,只好用力甩开库光耀的手,说:“好吧!我可告诉你,要是以后你再勒索我,我就去你家吃饭!”

  库光耀耸耸肩,摆摆手,追着傅华的背影,继续闹着:“看你这是跳蚤放屁——小气。”

  还坐在一边的唐晓雯看到两个人都是这样失张失志的样子,不满地摇着头,缓缓跌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记得谢京福大师曾经说过,做珐琅一定要让自己静下来,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可是,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忽然改变了很多人,到处充满了浮躁与便捷的气息,也找不到真正的归属了。

  她想着,将手里的钥匙扣重新塞到抽屉里。她的心中忽然想了那个人,那个她一直不愿意想起来的人。她不由自主取出了一个双面钥匙牌。这是她和他当年在街头拍的最流行的快照,只要等上十几分钟,就可以做成两个人的正反头像的亚克力的透明钥匙牌。这牌子一面写着“白首偕老”,一面写着“心心相印”。放的年头久了,表面已经有些磨损,但还是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双眸中呈现出落寞而期待的神色,和她当时的心境一样复杂。

  时光,会抹掉很多仇怨,也会带走很多痛楚,只是,她也不明白,自己这种感情是不是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