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锦绣年华１

　　夏日的夜晚是北京最繁华的时候，朝九晚五的人们终于可以放些下来，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就餐。吴美莹和梁学辉正坐在一家意大利餐厅，那暗淡的烛光与优美动听的大提琴声撼动了这座城市每一个疲惫的灵魂，窗口的月光依旧很美，偌大的空间里不时散发出阵阵玫瑰的香气。

　　吴美莹看着眼前高脚杯里的暗红色葡萄酒，在天花板上璀璨的欧式吊灯的光线下正散发着年代的醇厚感。盘子里是两份刚刚上来的牛排套餐，上边除了一快散发着胡椒味道的半生牛排，还别具匠心地点缀着两块西兰花与一小串薄荷叶子。

　　而梁学辉正一脸踌躇地试图切断那块牛排，她不由苦笑了一声：“梁哥，我知道你不喜欢西餐，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呢？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梁学辉有点费力地咬着那块半生不熟的牛排，闷声说：“这东西是不好吃，但是听说这西方人最懂得浪漫了，这里是最有浪漫气氛的地方。”

　　吴美莹也察觉出他的眼神今日和往日有些不同，不由自主避开了他的注视，说道：“梁哥，我欠你的，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这餐就由我来请你吧！”

　　“不要。”梁学辉摇头，告诉吴美莹，“既然你都还不起，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哦？”吴美莹应声，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我与他聊过了，聊了很久。”

　　吴美莹知道他说的是傅华，有些期盼，也有些慌乱，连忙问：“他都说了什么？”

　　“既然你都不在乎他？为什么还要关心他说了什么？”

　　这话令吴美莹低下了头，慌乱地喝了一口酒。这酒的口感香醇，回味无穷。她只好低声说：“就是随口问问。”

　　梁学辉深深看了一眼她酡红的面孔，心中动了一下：“我和他有缘，怕是这辈子都会在一起的。”

　　吴美莹听得有些吃惊：“有缘？”

　　“他说我对你动机不良，让我躲你远些。”

　　吴美莹顿时连脖颈都红了起来：“他就是这样小肚鸡肠，不像样。”

　　“但是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呢？”

　　梁学辉凝神看着吴美莹。

　　“啊？”吴美莹拿杯子的手都有些颤抖了，她不禁说：“这怎么可能？”

　　“一切都有可能！”

　　梁学辉忽然放声大笑，举起酒杯朝着吴美莹说：“干杯！”

　　吴美莹再也说不出话来，她猜不透梁学辉的想法，只是觉得他的话意犹未尽，似乎隐藏着什么。

　　此时，傅华与库光耀勾肩搭背地正踏入这家餐厅，指着一张空桌子，共同笑了笑，走了过去。

　　服务生过来问道：“先生，请问用些什么？”

　　库光耀看到傅华正想说什么，连忙摆手制止了他：“既然是请我吃饭，那么就我来点餐。”

　　“你说，你小子是不是别有居心？做什么都要和我抢？”

　　“谁说的？最起码，我又没和你抢女朋友。”

　　傅华听了这话，举起拳头，作势要打他。库光耀这才收敛了下来，挤着眼睛，打开菜谱，对服务生说：“来些最经典口味的，不怕贵，一定要口感独特，吃完喝完以后，意犹未尽的，还要一瓶上等的红酒。”

　　傅华刚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不远处梁学辉正起身，吴美莹也是手忙脚乱地在整理自己的衣服，在忙乱中，他们的手接触到一起，又急忙分开，似乎是吴美莹的酒杯无意间打碎了。

　　“这酒，就算不要1982年的拉菲，也要一瓶有点年代的波尔多……”库光耀话没说完，就看到傅华已经离开了座位，朝前边的一对男女走去。

　　那男人有一张成熟沧桑和世故的脸，身上穿着高档精致，看的出是个有些身份的人，而那年轻女人美丽的眉宇间则是带着淡淡的愁思，她正摆手，拒绝那男人的帮助。

　　傅华没有说话，径直走过去，拉开那男人：“梁先生，你似乎不记得你自己和我说过什么？”

　　那男女对忽然出现的傅华感到惊讶，脸色似乎都有些难堪。

　　梁学辉近前，对傅华说：“你不要误会，我很久没见到美莹了，有些话想和她说。”

　　傅华并不理睬他，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对吴美莹说：“你还记得吗？养父在去世前，曾经想给母亲重新做个镯子，但是直到离开人世都没有完成。原本我以为那个镯子和以前是一模一样的，但是这次重新收拾房间，居然发现那镯子文案是重新设计过的，那些缠枝线条与原来的是相反的，而是采取了更复杂的工艺，我本来想让你看看，可不可以设计出新的丝绸文案？现在，我就一句话问你，你还愿意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完成养父的遗愿？”

　　年轻女人夺过自己的手，冷冷地说：“那镯子做不做完，和我也没有任何的关系。至于我的设计灵感有很多出处，也没有必要让你来提供！况且，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和你走？”

　　“那好，我问你，你可知道，养父那镯子设计的为什么会和以往的不同？”

　　吴美莹惊愕地问：“难道是因为……”

　　“对，”傅华满脸愧疚地说，“起初我也以为那是养父为了弥补镯子丢失的遗憾，直到近些日子我才想明白，养父是个外表倔强内心丰富的人，以他老人家经年累月养成的那种观察与洞悉力，哪里会不明白那镯子并没有丢失？他只想教我们怎么设计出更有生命力的作品。镯子借鉴了錾刻的手法，除了透雕还有高浮雕等手法，没有多年的功力和精致的匠心是难以达到完美。他老人家正是希望我们可以懂得他的心，可是现在，我们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希望，你知道吗？”

　　女人低着头，默默无语。

　　接着，傅华愤懑地指着对面的男人说：“和我没有关系？难道和他有关系？难道你忘记我们一起渡过的那些快乐的日子了吗？”

　　那年轻女人捂着脸，摇着头说：“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关系，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你！”傅华对梁学辉说，“算我眼瞎，原来你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你告诉我，你们在这样一个有情调的西餐厅里见面，难道你要告诉我你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谁料梁学辉歪着头对傅华说：“还是得到了你的提醒，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有这个心思的。”

　　“你？”

　　还没等傅华骂出声来，吴美莹起身拿起自己的手包，说：“对不起两位，我有些不舒服，我要先回去了。”

　　说完，疾步朝外走去。

　　梁学辉也怒声对傅华说：“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你的疑心大于你的信心，你不知道自己最缺少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你势必会一事无成！懂吗？”

　　傅华被梁学辉的态度震慑了。

　　“买单！”梁学辉气冲冲地大声对服务员说，然后指着傅华说：“我看你有在这里无理取闹的时间，不如回去好好冷静一下再做打算。你暂时不要去骚扰她，因为现在恐怕她都不想看你一眼了！”

　　“为什么？”傅华挡住了他。

　　“为什么？就凭现在是个人人都可以争取自由与爱情的时代，也是个竞争的时代，你要靠你自己的努力去赢得你想要的东西！”

　　说完，梁学辉推开傅华，向吴美莹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他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也知道这个兄弟自小没有母亲的管教，任性妄为，曾经走了很多错路。这一次，他决定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帮助他闯过这个难关。为今之计，只有用这样的方式去激发他的斗志，让他找到自己的通关之路。

　　傅华怔立在那里，他猜不透梁学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梁学辉这话打中了自己的肋骨。现在的自己，还是靠着长辈福荫过日子、一穷二白的男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没有能力的男人怎么去掌控自己的命运？他很想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他是可以的。但是，他看到的只是鬓影衣香里的萧索背影。

　　“傅华，你中了邪了？那就是你的红颜知己？”库光耀将傅华拉回座位，他打开一瓶酒，对傅华说，“既然心里很痛苦，不如就一醉方休？”

　　傅华点头，接过库光耀递过来的酒杯，一口气灌了几大口，胸腔中的火焰顿时燃烧起来，很快，他就意识模糊起来，但是听见自己还在不甘心地对库光耀说：“我的母亲是满族人，她这辈子，得到了我养父的敬重与思念，但是她骨子里是要强的，所以她让我用她的姓氏，而不是我的本姓高氏。我知道，她不想让我重新回到那个没有尊严的世界里去，可是我还是得不到我想要的，我放弃了自己的理想，而是重新回到按照养父的安排打算做一辈子的手艺活，我很怀疑，这辈子我的人生就是这样的？”

　　库光耀睁大有些恍惚的眼睛，低声问：“你的母亲是满族人？傅氏？”

　　傅华应了声：“是。”

　　库光耀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自我嘲笑，随后显出一道阴暗的弧线，说：“我早该想到，你就是那个家族的后代。”

　　傅华没有听清楚库光耀说的什么，只是挥着手，摇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自取其辱？是不是不该带你到这里来？”他说完，自己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淡淡的灯光下，餐厅里的人影绰绰，到处是浓情蜜意的青年男女。库光耀紧紧盯着傅华的面孔，那并不是一张纯净的脸，他微微颤动中眼角呈现出来的细纹，似乎倾诉着他内心的情愫。

　　“你是错了！错不该带我到这里来，错不该告诉我这些……”库光耀说着，手里的酒杯朝桌角狠狠一搓，竟然不知道酒杯因自己巨大的蛮力而碎裂，玻璃碴扎入了食指，那是一种痛了很久的感觉，这种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和以前一样混沌生活了，该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