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心存疑虑1
傅华第一次与吴美莹同步走在大街上,两个人一起往来于地铁上,这是一种为事业并肩而战的感觉,他很享受这种感受。他猜不透吴美莹的心思,不明白她为什么改变了初衷,但是她终于还是回到了自己身边,还是要珍惜两个人能够在一起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傅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全身心投入到这华美而艰辛的景泰蓝事业中去了,这种充满了挑战与机遇的工作,在不可预料的市场面前,产生了巨大的能量场,使傅华的四肢百骸充满了力量。
周晓峰大师看到这次失败的样板颜色,并没有责备傅华,他是认为烧蓝的温度控制不好,需要有经验的烧蓝师傅才能完成。周晓峰大师决定亲自去一趟厂里监督制作,傅华与吴美莹也决定跟随他去。
当他们匆忙赶到郊外的合作珐琅厂里,周晓峰大师说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让他们先去烧蓝车间,他片刻就回。傅华与吴美莹按照周晓峰的吩咐先到了烧蓝车间。只见烧蓝师傅宋盛正指挥着一个穿着厚厚工衣的人在烧制样板铜片。那个年轻人一边盯着,一边大声喊着:“我觉得还是配色有问题,不只是烧蓝温度控制不好的问题。”
傅华立刻不满的扒开那个年轻人:“你懂什么?这才吃了几碗米饭,就在这里瞎指挥呢!”
年轻人抬手,立刻歇斯底里地大声喊了起来:“傅华,我让你们赶紧弄,这都火烧眉毛了,你们还在谈情说爱,我简直是要疯掉了!”
傅华和吴美莹都认出来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梁思真,此刻的梁思真,不再是妆容精致、时髦讲究的公司老板,俨然一个烧蓝女工匠。
傅华看到梁思真的样子,立刻指着她哈哈大笑:“梁总,您怎么亲自来了?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可笑了。”
周晓峰大师狠狠瞪了傅华一眼,傅华这才感觉到不妥,笑声立刻戛然而止。
吴美莹心中却暗暗为她叫好,她没有想到,这看起来娇生惯养的梁思真居然有这样雷厉风行、不怕艰苦的一面,从这个时候开始,吴美莹对梁思真的印象开始改观了。
梁思真白了一眼傅华,冷冷地说:“我倒是不想来呢!谁知道你们这些天都在忙什么?我心里没有底,索性就自己来了。我可都是你们给逼的,如果这次再做不好,我杀人的心都有了。”
梁思真这样的回答让傅华与吴美莹了解了她精益求精的态度,于是吴美莹说:“梁总,您来的正好,我正想和您商量一下这个九宫格设计的方案有些不合理需要改进的地方。”
“什么?”
吴美莹拿出自己带的设计稿,指着中间的一个格子对梁思真说:“中间的这个格子本来就是两种中国工艺相融合的地方,虽然我们想办法解决了两者在立体空间上的不对等问题,但是现在遇到中间这个格子就不好处理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中国国画的意境讲求含蓄隽永,留白是最好的处理方法,既然想不到什么办法来解决,不如就做空白处理,这样无疑就是一个自然的分割带,视线上也会有自然的转移。远看是完整的,近看又是分割的,这种处理是最好的。”
梁思真点了点头,转身将自己身上的工服脱下来扔给傅华说:“看看,人家总是有火花迸射,而你呢,怎么连个色釉的颜色都调整不好,还说什么珐琅世家传人,以后再我面前再也不要提这几个字,真是丢人现眼。”
傅华撇了撇嘴,但是只因为自己确实有短处拿捏在梁思真手里,只好闭上了嘴。
“犯了错就地虚心改正,这都是我们的不是,让梁总费心了。”
大家被一阵浑厚有力的声音给打断了思路,只见周晓峰大师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他笑着对梁思真说:“傅华这个人做事是有些不太稳定,但是技艺上与创造性还是不错的,这次既然是他做错的事,就让他自己亲自烧吧!”
梁思真白了一眼傅华说:“我倒是有耐心,就是人家对方可是很急的,现在又出了问题,也幸亏没让人家看出来,不然我这雅悦公司的声誉都受到损失了。”
傅华近身到火炉前,感受到那炙热的温度如割皮般灼痛,火星在与空气的接触中,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他正想着该怎么办,只见周晓峰亲自拿起夹子夹住铜坯,说:“好好看着,每一道都是要走心的,不是耍耍嘴皮子就可以了。”
说来也奇怪,傅华按照周晓峰的吩咐亲自试了几次,不过三次就达到了自己想要的色彩,让吴美莹和梁思真检验过后,果然是分毫不差。
傅华顾不得脸上的粉尘与汗水,忽然兴奋起来拥抱起吴美莹,吴美莹的脸又红了,立刻挣脱出来:“好了,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这后边还有很多工序呢!还要抛光、镀金呢!谢师傅曾经说,以前老艺人们做珐琅磨光都是用脚踏动木架子上的轮子转动磨光,到了58年以后才改用电动机带动轴杆转动的磨光机磨光,我们还是等着做后边的工作吧!”
梁思真冷冷地说:“有些人是看不到自己身上的轻浮气,所以就没有必要再多费唇舌了。”
“我轻浮吗?我是轻浮的人吗?”傅华叉着腰对绷着脸的梁思真说,“梁总,这不是你大小姐来的地方,奉劝你一句,还是赶紧识相点,回到你的风水宝地去吧!”
梁思真并不理他,对周晓峰说:“周大师,无论我们经历过多少挫折,这项目终于是有了眉目,以后的话,还是要多多合作。”
周晓峰连连回答:“那是自然。”
“不过,我现在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我的车胎似乎又出了些问题,这里比较偏远,所以还是请周大师想办法将我送回去。另外,我家里有件珐琅器,需要修复,可不可以派个师傅帮我修一下?”
周大师笑着说:“小事一桩,别说一件,就是十件,我这里也是没有问题。傅华,来,你开我的车把梁总送回去,并把梁总家的器件给修好。”
傅华不太情愿地“哼”了一声,但是终究还是不敢违背周晓峰的叮嘱,只好对吴美莹说:“你先回去,我晚些买了明天早上的食材再回去。”
这句话令在场的周晓峰与梁思真都吃了一惊。但是周晓峰也觉得这是年轻男女的私事,自己也不好过问,只好再次叮咛傅华要慢些开车。
梁思真初听到这句话的震撼并不比周晓峰小,前些日子还针尖对麦芒的傅华与吴美莹,俨然是已经同居的节奏。她瞪着默默不语的吴美莹,心想,这次以后,再也不会和杭州的锦绣年华合作了。
傅华很久没有开过车,初始时候觉得手心微微沁汗,而身后似乎又有梁思真复杂的眼光盯着,实在是有些难受。他只好打开了光碟,里边传来了淡淡的歌声:“忘了有多久没有听到你对我说你最爱的故事……”他觉的这调子太过柔腻,便又按下了“下一曲”,这次传来的歌曲居然是《披着羊皮的狼》。
他听着着忽然转换的风格,想到梁思真一定会不堪其扰而雷霆大怒,但是他从观后镜中看到的梁思真竟然异常安宁,她托着腮,眼神望向窗外的点点灯光,仿佛陷入了沉思。这迷乱的声音并没有将她的魂魄拉回来。
傅华只好又加了一脚油门,这车的排量真是够足,立刻飞速驰骋起来。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按照梁思真的吩咐,车辆朝北京城西北方向最豪华的一片别墅区驶去。
这是一栋独门独院的别墅,外边的虞美人娇艳欲滴,一簇簇绚丽的鸳鸯茉莉正开得盛。梁思真回了神,看到傅华窘迫的样子,憋住心里的笑,故作严肃地说:“可不可以进去帮忙一下,我家客厅里有个珐琅摆件,上次小时工来擦拭,不知道弄掉了几片铜丝,可以帮我修理一下吗?”
傅华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有很多顾忌,只好跟随在梁思真身后走了进去。这偌大的客厅中间,是一组多层的倒悬式百合吊灯,灯光将四周的颜色渲染得温馨迷人,巨大的落地窗垂着高贵雅致的紫色真丝花鸟窗帘,梁思真仿佛瞬间将绷了一天的弦松懈下来,她一下子半躺到一张华丽的大马士革花色的欧式沙发上,那沙发将身材娇小的梁思真几乎给淹没了。
看到傅华已经被四处奢靡浮华的场景给震慑了,梁思真不由“哈哈”笑了起来:“怎么,不习惯?”
傅华四处望望,问:“那摆件在哪里?”
梁思真指着一旁的角柜说:“在那里,已经坏了很久,一直忙,就没顾得上。我知道你修复手艺也是过硬的,所以才请了你回来。”
傅华没有说话,他已经感觉今日的梁思真和往常不太一样,她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脸色红润,沉淀下来,居然温柔得和一只想偎依在你身边的猫儿一样。
他走过去,看到那是一件将景泰蓝、玉器、花丝镶嵌、铜天堑雕、木雕嵌银丝等工艺相结合的工艺品。上边是五条腾空而起的降龙与麒麟共同拉着一辆镶嵌着玉石的宝车,宝车上的聚宝盆的提梁则是用花丝镶嵌工艺制作的汉代多层牌楼,整个作品奇特玄妙而散发着高贵典雅的气息。傅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精美的艺术品,不由目不转睛地凝视着。
他看到只是一根细小的花丝有些变形,还有一条龙角偏离了中线,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于是他问:“工具在哪里?”
梁思真指着角柜说:“就在那里。”
傅华找到镊子,很快就将那些问题一一解决,他松了口气,想到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女魔头的掌控了,心头有些开心,正想说话,却看到梁思真端了一杯红酒,独自坐在那里品了几口,她的眼神瞥向这里,眼睛里的火花是傅华有些承受不了的炙热。于是,他避开那眼神,说:“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梁思真“哼”了一声:“你还真当我是个女魔头呀?你不妨就试试,把我当个女人试试,看看是不是可以对你的胃口?”
“你说什么?”这话说得傅华有些紧张。
“我说你可以看看四周,我所能给你的一切,你可以考虑可以把我当个女人对待,有什么不好吗?”
“对不起,我不能。”傅华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有女人了?”
梁思真不屑一顾地说:“你说的是吴美莹?她能给你什么?”
傅华摇头:“她能给我什么,不是别人所看到的,她能够给我我想要的,就可以了。如果是我不想要的,再丰厚的砝码都是没有意义的。”
“那如果我明天就中止和杭州锦绣年华工作室的合作协议呢?”
“你这是不仁不义,公报私仇!”
“哎呦,太可笑了,你觉得这话对我有约束力吗?以现在我们雅悦公司实力,只要解除这一家的合作关系,很快就有另外一家补上来。现在是弱肉强食的社会,可以赢了对方就是对的,还谈什么仁义?”
傅华想了想,还是决定离开这个仗势欺人的女人,于是他坦荡地说:“也许你可以有更好的发展,但是你无故毁约,就失去了人心,长久以往,你以为你这条路还走的远吗?”
这话听得梁思真心头一动,傅华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秘密。她本来并不姓梁,而是北京城百年来最有名的古董商高氏后人,但是由于高家的人不是刁钻刻薄,就是仗势欺人,后来等梁思真接手了家族生意,才发现高家的声誉已经毁到了极点,曾经一度找不到愿意信赖高家的合作方。
无奈,梁思真看到自己的三叔由于种种原因,改成了自己的母姓,便也模仿着把自己的名字也改成了三叔的姓。这个法子果然有效,靠着梁思真的聪慧与努力,终于挨过了最难的时候,迎来了事业上的春天。这些是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公司里任何一个亲近的员工都不知道自己原本是这个城市里最有渊源历史的家族。
高氏曾经的繁华,而今已经逐渐消逝成了北京城里的一抹最淡的云彩,淡忘在人们的记忆里。
用现代经济学来阐述,这声誉便是无形资产,是一笔看不到却又由于你的经营不善而足够毁灭你的巨额财富,如果你不小心经营它,就会摧毁你前世今生所有的努力。傅华这句话误打误撞,正击中了自己的软肋。
她开始头疼欲裂,说:“傅华,难道,我对你来说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吗?如果你愿意,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可以有更好的发展空间,甚至可以出国深造。”
傅华冷笑了一声,回答:“我出国做什么?我做的是中国北京最有前景的景泰蓝事业,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的人文环境可以超过这里,比这里更加适合景泰蓝,所以,你说的都是苍白的,懂吗?”
梁思真看到傅华决绝地望了自己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她终于沉寂下来,清醒地看到,这是一场自己很难打胜的仗。物欲与情感,最后还是要对决。可是,孰是孰非,真的会有定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