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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杭之恋(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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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辗转京杭3

  周晓峰大师说过,同样的器物,赋予其卓越的灵性与智慧,倾之国力,它便成为国家重器;如果在民间给予它成长的机会,赋予其多重滋养,也会散发出民艺里最美的香气。

  傅华在这座城市里感受最多的是那种小家碧玉般的温婉与惬意,他想起养父做的镯子,虽小而精,也蕴含着普通工匠难以达其项背的工艺,使得人难以忘却。所以他这次也想尝试做些银烧蓝的小器物,这些器物虽然不大,却是人们爱不释手愿意拥有一辈子的东西。

  傅华知道库光耀正在唐老师的指导下设计了一对阴阳梅花小口瓶,他这件东西构思奇巧,工艺繁杂,到现在他还不肯透露自己的纹样是什么。

  傅华也并不好奇,他理解库光耀的心思,每个人都想得到奖项,想证明最好的自己。而傅华的心思不同,他想做一次与众不同的银胎蓝设计。谁料他这个想法刚刚谈起,就被唐老师否定了。

  傅华知道唐老师想让自己做更有把握的器件,期待在这样的大赛中能够稳妥地崭露头角,但是傅华摇头说:“我知道唐老师的好意,但是我想把这次比赛当做一次提升和考验自己的机会。在杭州,我感受到这里温婉淡泊的气息,这里历代出了很多红颜仕女,这些女性饰品小巧精美、华贵典雅,有笄、簪、钗、环、步摇、凤冠、华盛、发钿、扁方、梳蓖、手镯……也得到很多有品质内涵现代女性的青睐,所以我觉得这是一场对市场的试探,也是我内心的感受。”

  “你想做什么?”唐晓雯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我想做一件和田玉与红玛瑙的簪子。”

  “为什么?”

  “记得养父说过,以前的珲贝子府最爱的就是这和田玉与红玛瑙做成的器件,母亲出生于满族,离开故都半生,虽说后来衣食无忧,功成名就,却一辈子都活在失去至亲和挚爱的思念中,这种惩罚对于她而言,想必已经很重。这个簪子源于对母亲的思念,我想通了,我选择了宽恕她。我想,这和田玉与红玛瑙的融入,是最符合母亲的气质与心思的。”

  唐晓雯点头,继续写着:“银胎与铜胎最不同的地方是银比铜价格昂贵且更加具有保值性,而最大的难点则是珐琅釉料的烧制温度通常在八百度左右,有些甚至要求温差不能超过五摄氏度,而银的熔点约为九百六十度,银比铜的熔点高很多。这样的话,烧蓝才是最考验人的工艺,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你确定你可以?”

  傅华点头:“谢家先祖最早是给清朝贵族做器物的,所以选料不怕昂贵。最擅长的就是这个银烧蓝的鼻烟壶,我曾经看过很多次养父做这个器物,也了解这个工艺,所以我是有信心的。”

  唐晓雯写下:“我还是不同意你这样冒险,银丝柔软,和铜丝有很大不同,我建议还是采用你演练过很多次的器物。”

  “请相信我。”

  唐晓雯摇摇头,她继续写着:“好,你要学会承担自己要肩负的责任,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你一会儿出去帮我把门锁上。”

  不知道为什么,唐晓雯今日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一个多小时前,她见到了吴美莹,那个锦绣年华工作室的设计师,不知道怎么了,在看到她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了过去,想起了那个曾经出现在谢京福身边的女子,这姑娘的神情与气韵与那个年轻女子颇有几分相似。

  后来傅华以谢氏传人的身份出现在蓝色时光工作室,她就知道一定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她也知道谢京福大师终生不娶,一定和那个年轻女人有关。但是,她曾经是黄玉斌的妻子,心头那份愧疚永远都在。缘分,是个神奇的东西,想要的,永远得不到。不想要的,总会不期而至。

  唐晓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吴美莹就是断不开的那份缘。

  吴美莹果然告诉自己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黄玉斌仍然在杭州,等待着自己的谅解。那姑娘希望自己可以放下过去,成全自己最美好的夕阳之乐。

  她早就看得出来,傅华对吴美莹的心思。但是方才傅华出现敲门进来,那姑娘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恳求自己,不想见傅华。于是,她只好找个借口,给他们一些独处的空间。

  她一个人独步水岸边,看着远处的风景,忽然老泪纵横。女儿马上就有外孙了,这些年她常常问自己,父亲真的不在了吗?母亲为什么从来不提父亲?难道母亲与父亲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忆吗?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女儿。

  她不禁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如果他还在意她和女儿,如果他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该不该原谅他。即使他错了很多,但毕竟过了那么多年。如果真的能够放下,为什么还要痛苦?这种分离,是几十年的思念,对于一个人,果真是最好的惩罚。

  她忽然懂得了谢京福师傅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思念是一种不可救药的病,唯独只有时光才是解除痛苦的良药吗?但是近情情怯,这一次来到故地,却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看到唐晓雯渐渐远去的背影,傅华朝着远处挥了挥手,“嘿嘿”一笑,开始四处寻觅起来。他知道唐老师有一本多年积累的花纹图样手册,他决定悄悄将它偷出来,借鉴一下。

  他翻了翻办公桌上的抽屉,没有。

  于是,他看着衣柜,笑着说:“唐老师,我知道不告自取就是偷,但是我偷的是学问,就不要太苛刻了吧!”

  但是,当他用力打开柜子,却看到一脸窘迫的吴美莹从柜子里出来,由于过于着急,她的头发卡在柜子内壁的缝隙里,整个人都羞恼万分。

  傅华忍住笑,悄悄凑了过去,只感觉到从她的身上传来一阵阵令自己迷醉的香气,他的脸几乎要贴上对方的,那种窒息般的慌乱使他的心狂跳起来。

  “傅华,你真无赖。”

  傅华不容她说话,身子依旧朝里探进去,找寻解开那头发的方法,吴美莹只好任凭他靠近。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们之间,没有以前的陌生与梳理,只有如初恋般的心跳。过了很久,傅华终于解开了那头发的桎梏。

  吴美莹低头想离开,又被傅华一把拉回怀里。

  “你既然知道我是无赖,还要跑来找我?”

  “谁来找你,我来找唐老师。”

  “别告诉你是来找唐老师学做珐琅的,当初你不是这样和我养父说的,但是后来呢,你还是去做你的丝绸设计师了。不过,你也可以拜我为师,我倒是可以不耐其烦地教你。”

  “你想得美!”她拼命挣扎起来。

  傅华将双眸与她对视,她那美丽的黑瞳如同秋水长天里最美的碧波,在晚霞的映射中,摇晃着,探寻着,和他自己一样,寻找属于自己的归宿。

  他叹了口气,将她放了下来:“你走吧!如果觉得在这里是一种煎熬,就走吧!赶快离开这里,别让我后悔,做出对你不利的事。”

  谁料她反而坐了下来说:“你不是要做簪子吗?你了解女人?知道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簪子?”

  这话让傅华又惊又喜:“你告诉我,我该做什么样的簪子?”

  “簪子是古代妇女喜爱之物,但是终归还是要回归日常的,所以既要做出古风,还要简单大方。以前我和伊杭老师为了设计一款古风花样,特意翻阅了很多古籍,倒是可以借鉴一下。”

  “太好了。”傅华忍不住冲上去要凑过去。

  结果又被吴美莹挡住:“你再不听我的指令,我就不管你了。”

  傅华心中暗暗偷笑,乖乖坐到了对面,拿起纸笔,对吴美莹说:“好,你画给我看。”

  吴美莹点头,拿起笔,在纸上画了起来:“曹雪芹不是说过,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做女人的东西要有境界,一定要和水相关,水生莲,莲生藕,再配上荷叶田田,玉为叶,玛瑙为蕊,但是构图就要讲究一些了……”

  她拿起笔画了起来,她的手腕灵活,笔法熟练,很快就绘制出了一幅线条柔美的图稿。傅华暗自钦佩,她的心果然灵透,不仅仅是懂得了母亲清傲绝尘的品格,而且将外祖母水莲的名讳也嵌了进去。

  “物件是死的,人的情感付诸于此中,才是最美好极致的存在,这个簪子以‘思念’为题,怎么样?”

  傅华没有反驳,但是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他要将这莲花改成并蒂莲,主题为“并蒂莲开”,母亲与外祖母即使在另外一个世界,最希望的一定是自己早日得到幸福。

  夜色渐渐暗了,灯下凝神细心作画的她,纤细的身影投影在雪白的墙壁上,犹如一张美丽动人的皮影画。读懂一件器物,是要用最真实的情愫,如果不能坦诚相待,又怎能将它做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