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辗转京杭２

　　吴美莹到家的时候，已经深夜十点多了，看到黄叔还没有睡，依然端着一个珐琅彩的大盘子仔细端详着。

　　“美莹，吃过饭了吗？”

　　“吃了，您还没有睡？”

　　黄玉斌笑了一下，说：“想着你没回来，我也是不安心。”

　　吴美莹想了想，忽然问：“黄叔，还记得去年我去北京呆了一端时间吗？”

　　“记得。”

　　吴美莹看到花叶下的黄叔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只那一瞬间，就恢复的了常态：“我也告诉过您，我是代替伊杭老师去找寻她的亲人。”

　　“嗯。”黄叔应了声，并不抬头。

　　“我是去向北京最有名的景泰蓝大师谢京福学习的，但是，您明明知道自小就看着您做釉料，您本来就是一个非常成熟的景泰蓝大师，我如果想学，根本没有必要去和别人学，不是吗？可是您说过，每位艺术大师的成长经历不同，都有着别人看不到的光环，取长补短，才会受益匪浅。您还说，我支持伊杭老师是感恩图报，是功德无量，但是我似乎感觉，您心里有个秘密，您是不肯告诉我的。”，

　　黄玉斌的表情很凝重，他幽幽地说：“我年轻时，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你说得很对，我确实认识谢京福，我是他的师弟和同事，我们之间有着解不开的结。我这条腿就是在当时还犯糊涂的时候，看到有人拿谢家祖上做的鼻烟壶当个宝，就犯了混过去谩骂，后来就被人家打断了一条腿。后来由于我一个人行走不便，无意中又摔伤了另外一条腿，所以今天所有的苦难都是我罪有应得，我就该有这样一个下场。”

　　吴美莹摇头说：“黄叔，您以前总是劝我，不要和自己的过去较劲，但是到后来却是您自己想不开，这些年我试图问了多少次，您都不肯说，是怕我知道了真相，会看不起您？”

　　黄玉斌长叹了一声：“美莹，你说的对，但是也不全对，我这辈子身边有你，也是最大的福气。我不说，是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妻子的信任，还有亲生女儿，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儿，她知道我有那样不堪的往事，怎么会原谅我？”

　　吴美莹蹲下身子，对黄玉斌说：“黄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您的妻子一定不会再记恨您了，而您的女儿，也许正思念渴望有一个父亲在身边，你为什么不试试？”

　　黄玉斌看到吴美莹的眼神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坚定，犹豫了片刻，问：“真的可以？”

　　吴美莹点头说：“今天有人告诉了我很多过去的事，他这些话，如果我相信了，就会将我和傅华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彻底挑起来，我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什么目的，但是我能确信的是，说出这样话的人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太小看我了，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吴美莹了，我会看到人的心。”

　　“嗯。”

　　“傅华虽然不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但是我看的到他善良的本心，我知道他最近在杭州采风，想参加这次全国的手工制作比赛，本来我还犹豫自己要不要去帮助他，这样他会不会怀疑我的用心，但是现在听您这一说，我彻底明白了一件事，逃避是真的不解决问题，只有去面对，才会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什么，也许，它的结果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

　　“美莹，也许你说的对。我该怎么做？”

　　“黄叔，等这里的事情再了解一下，我就带着您去北京，找寻您的妻子和女儿，去求得她们的原谅，去追回自己的幸福。”

　　黄玉斌听了这些话，心中感慨万分，他知道经历过很多挫折的吴美莹终于熬过了，他终于可下放下心来，这也算是自己的福缘。

　　还有八天就到中秋，庭院里花香依旧，吴美莹的心却不同了。她想起了几年前的今天，她与伊杭老师的相遇。

　　她遭受侯立的欺辱后痛不欲生，自己一个人站在运河畔徘徊良久，她哭得泪眼模糊，觉得疲乏便坐在了河畔的石头上。现在回想起来，如果不是伊杭此刻忽然出现，自己也许会哀伤到跳下去。

　　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因为，就在她感觉自己呼吸即将停止的时候，她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那是一对恩爱的老夫妇，就这样相互偎依着，坐在河边的椅子上。

　　“伊杭，这么多年了，你心里还是过不去吗？”

　　“还是你了解我，但是，你知道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过去的很多年，我都没有说过，以后也不会说。”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你还是可以回去找你心中思念的人。”

　　“不，我只有你。”

　　“我知道你心里藏了一个秘密，你不想说，我也不想问，但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即便当年你不同意嫁给我，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缠着你，等你信赖我，愿意和我走。”

　　“你呀！不要想太多，只要你活一天，我就陪你一天。就是将来你不在了，我也会在杭州这片土地上陪着你。”

　　“你真的……”

　　“是的。这些年我想了很多，我已经确定自己要的是什么。得失，总在一念之间，过去了，其实就明白了。我母亲离开外祖母家多年后，才明白原来自己是爱这里的。我想，我可以在这里陪着你，是她的心愿，是她愿意让我回来，弥补多年她不在这里的遗憾。”

　　“我一直很害怕，你会忽然离开这里，离开我。”

　　“不会。我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灵魂归属，所以这里才是最适合我的。你还记得我有一次设计的图案被客户退回来，厂里损失了很大一笔损失，而你为此还遭受了上级的批评，说你假公济私，让一个不入流的画家、自己的妻子来做设计师的决定，是错的。也就是那一次，我开始知道自己是拖累了你。”

　　“老夫老妻了，说这干嘛？”

　　“让我说，我一定要说，你是成就了我呀！如果不是你，我就是个家庭主妇，哪里会成为丝绸设计大师？”

　　“伊杭，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不是你的样貌，而是你遇到了逆境也从来不放弃希望的样子，那个时候，你的眼睛里都是我喜欢的光彩。”

　　“是吗？”

　　“那还有错？即便遇到再多的打击，你从来没有轻言不要自己的性命，而是想尽一切，去改变……”

　　“我有那么好？”

　　这声音，在月色潋滟的时光旅行中，成为她的一盏心灯，她就这样擦干了眼泪，一步一步走了回来。

　　现在想起来，那一定是冥冥之中最好的安排。她忽然接到一位朋友的电话，说：“美莹，锦绣年华工作室正在招聘设计师，你可以去试一试，你有基础，肯定行的。听说那里有位退休聘过来的丝绸设计大师，叫傅伊杭，这可是绝好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傅伊杭？这个名字令吴美莹觉得熟悉、亲切。她应了。

　　第二天，把按照朋友说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工作室，就在运河边一家小巷里，那门虽然新装修过的，但是一切都保持着最原始、淳朴的气息。进了大门，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带着老花镜，伸出一双粗糙的手，凝神注视着手里的一块料子，然后就那样轻轻抚摸着它，就像抚摸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那花色，是最高贵、典雅、沉敛的石蓝色。

　　“伊杭老师，请问您觉得这个设计是不是还有些问题？”里边出来一位年轻的姑娘，语气非常尊重，但是看到伊杭老师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话，有些诧异。她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伊杭老师，此刻，她的发丝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正与那片令人沉静的蓝混合在一起，更加炫目了。

　　傅伊杭？吴美莹心里轻轻呼唤着这个名字，想起那河岸边的呢喃私语，两滴泪就这样蓦地滚落了下来。

　　这片蓝色，从来都没有被真正遗弃过。

　　“当然有问题，这颜色的浓度还是没有调好。这是最传统的植物色，过去染布，有了洋靛，但是这种染法也被一些人坚持使用着。后来国产的硫化蓝、硫化靑开始被使用了，还是有人用土靛，所以这些布料就永远有这种蓝。再试试看，重新对比一下色度。”

　　吴美莹彻悟，伊杭老师的内心是一直坚持那片最原始、最朴实的蓝，许多年后，这份初衷仍然没有改变。所以，这种坚持的她，赢得了爱人的真心之敬。

　　她知道了，每个人都要找寻自己内心的归属，伊杭老师找到了，自己也找到了。

　　杭州是个山灵水秀的城市，特有的温婉与沉厚气息将傅华心中的浮躁渐渐沉淀下来。从远处看，运河沿岸搭建的民居层层叠叠，无尽头地蔓延而去，分不出哪里是小巷，哪里是人家的庭院。那些古朴的色彩随着日出日落变幻着人间最美的色彩。那些青瓦石板上或是覆满了青色的苔藓，或是爬满了青翠的藤叶。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承载人们的古老人文理想与现代生活的惬意，这便是真正的时光磨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