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峰回路转3
她不愿意提起那过去不堪回首的八年,如果有可能,她甚至想将它存在的所有痕迹彻底抹去。自从遇到伊杭老师,她渐渐打开了自己的视野与心胸,想将侯立这个无赖的男人彻底忘掉,于是就疯狂地埋到自己热爱的事业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她结合汉魏时代流行的纹饰特点,加以现代改良的一款云气纹设计方案居然得到了全国丝绸设计大赛的新星奖。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刻,她真的忘掉了……那天晚上,她接到了一位男同事的纸条,约她夜晚一起去赏桂花,她没有拒绝,她想试试自己可不可以再接受新的感情。当她与同事告别,还沉浸在桂花的氤氲里,正欢欣地往回走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被一片什么液体浇了下来,随即感觉浑身如火烧般灼热痛楚,眼前出现了一个狞笑的身影。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浑身的衣物肌肤都几乎溃烂,而那人影却忽然消失了。她捂着脸,颤抖着,倒在了地上。
她很熟悉那道背影,那是一个恶魔般的背影,她不会认错,她的一生就彻底毁在那个人手里了。即便到了现在,她已经伤痕累累,他还是不放过,居然又这样心狠手辣,做了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那段日子,如果没有伊杭老师,她是熬不过去的。黄叔将他多年的积蓄都用在了她身上,那是她出国消失的四年,这四年,只有伊杭老师偶尔会飞来看望自己,帮助自己渡过了那无数次化茧成蝶的劫难,直到整容基本成功,外表几乎看不到任何痕迹。
她再次回来,发现似乎所有的人都习以为常,大家都以为她是出国深造,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她的一切,她这才知道都是伊杭老师帮助自己隐瞒了所有人,是她给了自己新的希望与期待。
自从她遇到傅华,冰封的心一点点逐渐解冻,但是她还是害怕,一旦那血淋淋的往事被无情揭开,她到底有没有勇气面对他?面对世人质疑的眼光?
伊杭老师曾经说过,那些美丽的丝绸就是我们的肌肤,就把它们当做自己的肌肤一样去爱,把自己的灵魂里最深刻的体验注入其中,就不会没有好的设计产品,而设计丝绸的人,也会得到安宁。
她懂得了伊杭老师,她穷其一生,倾之全力将灵魂里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了那些滑柔的丝绸。那是她的梦想,是在忧患得失中淬炼的人生,也如凤凰涅槃般地活出了别人仰望的高度,注定是波澜壮阔而又动荡回肠的。
她觉得很累,不经意看到傅华呆愣的神情,心中更觉凄凉与绝望。
“你既然都做了,为什么还不敢让你心里的男人知道?怕什么?现在正是你考验他的时候,不是吗?”侯立的吼叫在如重锤一般敲击在大家的心上。
“不,不要。”吴美莹泪流满面,疯狂地摇着头,“侯立,我求你,不要说。”
侯立阴笑着,傅华早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姓傅的,实话告诉你,你现在为这样一个残花败柳赔上性命真是可悲!还有,那个姓梁的也是,一门心思护着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现在还赔上自己的一条腿,真是不值得!你们这对兄弟,被这个狐狸精给迷惑了,还是醒醒吧!”
吴美莹看着傅华惨白的脸渐渐有些哀凄起来,后来又听到梁学辉也无辜受到伤害,她似乎受到了巨大的重创,神色呆滞,如同一个需要将自己掩藏起来的蜗牛,捂着脸,闭上眼睛,倒在地上蜷缩着自己的躯体,没有了声息。
傅华气得浑身发抖,他大喝一声:“混蛋!”上去一脚就踢倒了侯立,然后匆匆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吴美莹身上,但是无论他怎么呼唤,吴美莹始终不肯睁开眼睛看一眼。
他急了,对着侯立说:“现在立刻送她们去医院,否则,我这一条命都给你!”
侯立被傅华暴怒的样子吓的退后一步:“你别吓我!老子可不是被吓大的!”
这时,忽然听到外边脚步声纷沓而来,只听见警车与救护车的声音不停地响。
“里边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做?”
侯立暴跳如雷,指着几个慌乱的男人大喊:“是哪个王八羔子走漏了风声,把警察给引来了?”
“侯哥,强子不见了……”
侯立恶狠狠骂着:“没想到,这个白眼狼,把老子给坑了!”
“侯哥,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手里有他们,怕什么?先想办法逃出去再说。”
傅华被两个健壮男人强按在地上,他大吼:“侯立,你还不就地伏法,这次你不要再想什么歪门邪道,你是逃不了的。”
“四弟,我是你三哥。”
傅华抬头,从大门看到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中间,是自己的三哥梁学辉,他的腿绑着雪白的纱布,坐在一张轮椅上,笑了笑:“我看到你们还好,我就放心了。不要担心我,我是得了福报,所以是死不了的。”
只见侯立的手下强子带着手铐,站在梁学辉旁边,大声对侯立等人说:“侯哥,不要怪我,梁哥曾经对我有恩,况且我也真的不想半夜睡觉都做噩梦,所以我听了梁哥的话,伏法改造,争取宽大处理,将来能过上正常日子。”
“混蛋!你不要傻了,我们这样的人,还能过上被人尊重的日子吗?不要听他们蛊惑,这是无稽之谈!”
侯立的手下个个脸色铁青,都低下头,似乎在和自己的良心做斗争。
傅华看到梁学辉的眼神里是疲倦、担忧,他身上的衬衫上血迹斑斑,但还是强撑着体力期待着他们可以成功脱离危险,他的心中流过一滴温暖的泪。
他挣脱了两个男人的束缚,站直了身躯,凝重地对四周彷徨不定的侯立的兄弟们说:“各位,不要丧失对生活的勇气与希望,我们都想过好日子,想成就自己的价值理想,给家人一个舒适的环境,但是不是这样走非法的途径。我曾经误杀过人,坐过牢,那些日子,我很颓废,我觉得我不可能再有好的未来,我甚至不想面对任何一个与我亲近的人,所以我拒绝养父的帮助,拒绝他对我说过的每一个字,但是后来我出狱以后,养父不肯放弃我,千方百计让我去学做珐琅,就这样我不知不觉找到了自己最终的归宿,终于成了一个景泰蓝匠人。这是一种让你一辈子忘却浮躁忘却伤痛的职业,就是在这种不断的修复中我找到了内心想要的,我逐渐体验到靠自己的努力而真正被人尊敬的满足感。我相信,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可以过上这样一种有尊严的日子,不是吗?”
这些打手们忽然听到傅华的话,纷纷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还有,我知道大家都不想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这毕竟不是个安稳的活法!我也曾有过不甘心的时候,我曾经干过很多别人都没干过的,悬崖峭壁爬过、沙漠戈壁走过,还差点没了命,我折腾什么呢?到后来我才想明白,别人有梦想,我傅华也有呀!我也想堂堂正正、光宗耀祖、芝麻开花,为什么别人有的我没有?后来我遇上了该遇到的人,吃了该吃的亏,我就懂了,都是我不够好,不够努力,天下哪里有那么多掉馅饼的美事?兄弟们今天觉得冒一回险,就可以吃香喝辣的,一辈子不用愁了?可是你们想过没有,这非法的勾当,那在心里就是个毒瘤,整日里带着个毒瘤活着,那不累吗?我自从认真做了珐琅,就发现心安是最幸福的……”
“好呀,傅华,你真是长了本事呢!不仅仅是做珐琅有了出息,还学会了煽动蛊惑人心,你想怎么样?想拆散我们这多年的关系?痴人做梦!弟兄们,不要听他的蛊惑,还是真金白银拿到手里踏实。”
侯立的话说完,有些人当场又恢复了常态。
傅华忧心地看了一眼吴美莹,继续说:“大家都知道,人和猪有什么区别吗?告诉大家,人和猪最大的不同就是人是有脑子、是会思考的。大家也有脑子,再往深层里想一想,人在世上走一遭,图的是个啥?难道就是和猪一样有吃有喝什么都不想?有人说,良心算个屁!还是真金白银到手实在,可是你都没有心了,那和猪又有什么区别?大家别怪我说话难听,只要好好想一想,是不说这个理儿?”
这时,陆梅忍着额头上的汗,接过傅华的话,咬着牙说:“你们可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傅华的,傅华不仅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而且他还曾经是我家的仇人,他误杀的人就是我的亲哥哥。”
大家听得有些震撼,空气中飘来水声,没有人去关注。
“我到傅华的家里,原本就是想,真的杀死一个人很容易,难的是让他一辈子内疚,一辈子赎罪,所以我是来报仇的,但是自从我住到这个普通的庭院里,我就在那种平淡的生活中逐渐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也遇到了华哥真正的爱人美莹姐,被她不断努力和蜕变的样子感动着,所以我变了,我不是以前的我了。你们可以想一想,你们是愿意要个什么样的自己?还有,你们的孩子、妻子愿意要个什么样的你们?”
傅华看着陆梅,点头对侯立说:“你也曾经有过快乐,为什么一旦自己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就要祸害别人?难道,你一点儿都不亏心吗?”
他说着,看着正在犹豫的侯立,忽然冲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脖子,迅速以一个擒拿动作,将侯立打倒在地,紧紧按住了他。此时,外边的警察一拥而入,纷纷擒拿住在场的人。
侯立的脸上都是尘土,他不甘心地被带上手铐,骂着:“你等着,等着我出来找你。”
傅华淡淡地说:“好,我等你。”
他再转身,看到刘海龙帮助梁学辉推着轮椅,朝自己而来。他笑了,知道刘海龙一定可以找到自己。在他从蓝色时光工作室忙得有些头晕,就想找刘海龙聊一聊,放松一下,所以早就提前给刘海龙打了电话,约他过来见面。
他下楼的时候,已经看到刘海龙的车停靠在路边,还没有熄火。他被人要挟进入出租车的场景,刘海龙一定是全部看到了。所以他相信,只要能拖住时间,明哲保身,刘海龙和警察一定可以通过各种办法找到这里,他们也一定会得到解救。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梁学辉竟然这样舍财忘己地救自己。他有些解嘲地笑了,原来血浓于水,这种亲情壁垒,是无论多漫长的时光消磨,都不会褪去。无论多大的仇恨,最后都会被手足骨肉的亲情召唤回来。
梁学辉故作轻松地说:“四弟,我一点儿都不担心你,我就知道你现在的心态,一定可以应付过去。”
傅华没说什么,只是紧紧抱住了梁学辉,什么都不想说。他知道,这种心情不必说,已然明晰。
救护车已经将吴美莹和陆梅抬了上去,他朝刘海龙和梁学辉挥了挥手,紧跟着医护人员上了车,他要将她们全部平安带回家。
幸运的是,陆梅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是还是平安保住了腹中的孩子,而三宝和他母亲听说早就急得坐卧不宁,后来听到这个消息后,母子两个居然一反常态,天天到医院来照顾陆梅。傅华听三宝说,他母亲想通了,等陆梅恢复了身体,他们就去办结婚手续。
傅华站在陆梅的病房外边,从窗口看到三宝正给陆梅喂鸡汤,而陆梅再也没有以前那蛮横的样子,而是一脸娇羞的小女人样态。
他抹了把脸,深呼吸一口,谁都不知道,这件事带来的愧疚如同一座大山,几乎压垮了自己。这压在心头多年的石头终于落地,他感觉自己也蜕变成为更加坚笃的男人了。
他记得在被阿天和侯立监禁的日子里,他曾经告诉吴美莹,这个珐琅如果太急太赶,那么就是大罗金仙也做不好。所以就算有个模样,拿给别人也一定会露出破绽。所以索性就按照他们的安排,短时间内做出来交付。这群利欲熏心的小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才是精益求精,不懂得什么才是历久弥坚,所以,他们必定是没有出路的。
但是,吴美莹还是没有醒过来,她仿佛不愿意醒,也不愿意面对傅华。傅华懂得她的心,这也是压在她心头多年的重负,她让他看到自己脖颈后的大片触目惊心的伤疤,是她知道自己不够好,知道自己不如表面看到的那般完美,她没有勇气承受那种切肤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