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金石为开2
傅华没有说话,他看到了梁学辉与往日不同的谦和,应该说那更似乎是一种亲昵。他看到梁学辉扶着方向盘的右手背上有一颗豆大的红痣,他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捂住了自己的右手。
这相同的印记代表了什么?他不想知道,他不想回忆的事情太多,何必又要纠结不放。
“我们的到哪里去?”
“和我走就是。”
他们很快就到了一家名字叫“蒲公英”幼儿园的门口。看的出来,这家幼儿园是一家北京民居改造而成。墙壁上刷满了鲜艳的卡通图案,庭院里是滑梯与很多儿童设施,一群小朋友正在老师的带领下玩着传球的游戏。
只见梁学辉笑着捡起滚过来皮球,走过去对老师说了几句,老师点头。于是梁学辉便招呼着傅华上前。
傅华觉得梁学辉有些莫名其妙,便说:“有事吗?这里似乎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梁学辉说:“该不该来,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什么?”傅华看到院子里还有些漂亮的喇叭花与萱草花,虽然有些改良,但是看的出来,房子装修的设计者还是尽量保持了这庭院的古老样貌,尤其是一棵粗大的杏树,浓厚的枝叶中间隐隐露出很多青色的果子。
“看,就在我们刚进来的地方,四十多年前,是一座很大的影壁,那影壁上原来是琉璃装饰的背景,后来被我父亲和继母给全部拆除了,换上了一幅我继母亲自画的《后海人家》,有水、有船,还有杏花,她说这水是财,这北京城最好的福地就是这里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这是好寓意,可以保佑我家的财源滚滚。”
傅华这才明白梁学辉带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他忍着眼眶险些要流出的泪,故作轻松地问:“那为什么给拆了?”
梁学辉叹了口气说:“现在我才想明白,生活本来就是动态的,变化才是最好的归途。以前高家的生意失败,就把这老院子给卖了,再后来城市规划修复公路,这影壁碍事,就给拆了。”
他说着一边挥着走往里走。傅华只好跟着他的脚步往里走。
梁学辉指着前边的正屋,现在是孩子们睡觉的寝室。
“这件屋子,就是高家主屋,旁边的厢房就是我们兄弟三个人的卧房,我常年不在家,所以那屋子就变成了杂货间了。后来我本来想带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回来见他,但是最遗憾的是,脸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我回来的时候,只看到我的两个哥哥嫂嫂,揪着继母的头发骂她,说都是她害死了老爷子。”
梁学辉说到这里,看到傅华的脸色变化微妙,便停止了这个话题,他继续指着屋檐下边的图纹说:“现在看到这些遍布在庭院里的慧心国画,才体会出父亲为什么会娶那样的女子。”
傅华也抬头看着那些画,都是传统至亲至孝和吉祥富贵的图案,也不知道怎么,原本看这些老掉牙的东西觉得无趣,此刻在他的眼里,忽然也有了不同的感受。那些花鸟也好,鱼虫人物也好,都是母亲对生活最细致的触摸,她把情感都融入到这些笔墨中,找寻心中最美好的期盼。
“成年后,我最爱的女人因病去世,后来我发现,自己无论和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都会想起她,这才懂得,人无论怎么样变,心都是变化不了的。在某个特定的时刻,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都在。”
“你的意思说,这个家对她并不都是冷的,也有暖的。”
“是的,高家的财富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是那些年,她心中藏匿的理想就在这里,一点点萌发与成熟,恐怕谁都不了解她。”
傅华也体会到母亲并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女子,她是脱胎在一个古旧家庭的悲剧人物,也是在这个新时代得益最深的女子,一切都缘于她的智慧,缘于她的审时度势,敢于扭转自己人生的同时,也给予别人最好的机遇。
“我自小就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难道我该原谅她?”
“我觉得,我都可以原谅她,原谅她在我父亲心里占据了我母亲的位置,你为什么不能原谅自己的亲生母亲呢?”
梁学辉抚摸着庭院里的石头椅子上一块断缺的角,笑道:“这是当年我干的好事。石头是硬,再硬也有被敲断的时候。”
傅华知道这是梁学辉说给自己听的。
他扭了头,不让他看自己险些要留下的泪。但是,梁学辉扶住他的肩膀说:“兄弟,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们以后要好好生活,这才重要。”
傅华唏嘘着,终于控制不住,眼泪潸潸而下。这时,他觉得衣服被人扯着,只见一个五六岁、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带着稚嫩的童音问:“叔叔,你怎么哭了?”
傅华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小女孩子的头,忽然迈开步子,朝外边走去。庭院里不时响起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苗圃中花香阵阵,变化即永恒,这种经历过无数风雨才会寻觅到的芳香,是最珍贵的财富。
回来的时候,梁学辉打开天窗,让夜晚的清风灌入车厢。傅华没有说话,令梁学辉感到太过于安静,反到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明天是周末吧?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你不能做些好饭好菜招待我一下吗?”
梁学辉听到傅华这句话,觉得心头一酸,两行热泪涌了出来,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偷偷抹掉泪水,说:“好菜有,好酒也有,来一瓶82年的拉菲怎么样?”
“当然,越贵越好。”
梁学辉“噗嗤”一声笑了,心里的冰也融化了。这条大街他跑了很多年,还是第一次觉得温馨,路边的花圃都变成了四叶草与雀舌一枝莲,很是好看。
傅华站在自己家的庭院里,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孤独。养父一个人的寂寞时光,都变成了浸沐着无望相思的异常蓝花梦。可是,自己的蓝花梦在哪里?
忽然听到自家的门被钥匙打开了,一男一女的惊呼声传了过来,是陆梅与三宝。陆梅看到傅华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院子里,大笑起来:“本来还挺不好意思,都习惯用钥匙开门了,这都改不了,后来想想,这也算是我的娘家,我就不客气啦!是吧,三宝?”
一旁的三宝连连点头:“老婆说的都对。华哥就是咱们的亲哥,所以这自然就是自己家了。”
傅华看着石凳石椅,还有葡萄藤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满了葫芦花,相信不久以后,就会结出几个果实来。鱼缸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上了几条锦鲤,他知道这也一定是陆梅的杰作。院子角落里,那件小小的工坊,还依稀残留着养父的气息,本来想装修一下,作为和吴美莹的婚房,可是这些怕是都将成为回忆了。
“华哥,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怕你总是忙得不在家,怕这些鱼儿个饿死了,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了。”陆梅猜不透傅华的心思,还是觉得有些心虚,抚摸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说,“还有,我这样子,也不能出去工作了,我经常看你掐丝、点蓝什么的,觉得挺有意思的,不如你有空教教我,我就不那么无聊了。”
傅华忽然觉得鼻腔一阵酸楚,不由唏嘘了一声:“好,有空我教你。天气凉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什么时候想来都成。”
陆梅伸着胳膊正想从三宝手里拿鱼食,感觉到傅华的声音有些不对:“华哥,你有事?说给我和三宝听,就是解决不了,但是也许可以给你些精神鼓励也成。”
傅华点头,将傅家与库氏多年的恩怨一一叙述,听得陆梅有些目瞪口呆。
“时间真的会消磨仇恨吗?我难过的是,我自己遭殃是小事,现在还连累了周晓峰大师,而现在自己却无能为力。”
陆梅唏嘘不已,拍着傅华的肩膀说:“这个库氏可真是个少有的姓氏,我觉的凡事都一定有扭转的办法,让我想想,也许,我的小宇宙爆发了呢!”
傅华与三宝听得啼笑皆非。忽然傅华的手机响了,他打开翻盖,听到了一个人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傅华,你怎么样?孤家寡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是库光耀的声音,即使千年万年,这声音都是傅华忘却不了的。
“库总,有什么事?”
“见个面吧!一个小时后,就在上次我们一起聚餐的地方。”
“好。”
很快,傅华就见到了库光耀。餐厅还是一如既往地华丽典雅,在一片翠意葱葱的绿植掩映中,他看到库光耀身穿一件BOSS西装,头发造型时尚,桀骜不驯地走了过来。他依然不是以前那个热情开朗的年轻珐琅人,而是以一位成功者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傅华先生,最近的感觉很深刻吧?”库光耀端坐在桌子对面,举起手腕上的瑞士名表看了一眼,说,“知道吗?在蓝色时光最大的收获,就是这款珐琅手表,这是你和我共同设计出来的,我终于攻破了难关,做出了这种工艺,现在在国内外高端人群推广得很好。”
傅华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那表内的珐琅画还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画的帆船,象征一帆风顺。这表盘的小面积制约了掐丝的工艺,烧制釉料时又由于受热不同,因此烧出来的颜色也都不同,所以每一只珐琅表都具备独一无二的美。那幽深的、明快的、深沉的或是掺杂间色的,都会与散发出高贵气质的主人的相得益彰。
“恭喜你。”傅华淡淡地笑。
“现在输赢已经昭然若揭了,不是吗?今天我请客,来庆祝这个伟大的时刻,服务生,来,上最好的牛排与红酒。”
有人应声而去。
“好,很荣幸可以与库总共进晚餐,我的确是个失败者,悉听教诲。”
“既然这样,我们就再做笔交易。毕竟我也在蓝色时光生活过,我也很怀念那段日子,所以只要你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就会利用我的人脉关系帮助蓝色时光。那家巴西矿业的老板我也熟识,可将那笔款子追回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