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4章 河西公子(一)
河西李暠一出玉门关,便目睹了商队被柔然人劫掠后的惨状。
烽火亭外,碧血染黄沙。
近八十人的商队,人员死伤大半,货物被劫掠一空,连驼队也一并被柔然人牵走了。
商队萨宝康莫天重伤,倒在血泊中呻吟。
康莫天亦是粟特人,他的商队实力不弱,竟也遭此劫难,可见柔然人在玉门关外的活动是越来越猖獗了。
康莫天抓着李暠的手,嘶声哀求,“李先生,我女儿和女眷都被掳走了,求你救我女儿……帮我们将货物追回来!”
李暠的近侍成岳仔细问询了柔然人劫掠的详情。
“公子,此番柔然人不过是两百多人之众,只因他们潜行袭击,商队应对迟缓,才伤亡惨重。此番柔然人的首领是郁久闾曷多汗和斛律。”
“柔然人……曷多汗,斛律,很好!”李暠面如沉水,策马北望。
郁久闾曷多汗,斛律,李暠是知道的,一个勇猛贪婪,一个机警凶残,是柔然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柔然人,时人称其是“匈奴别种”,又或称“鲜卑别部”,来历成谜。
永嘉之乱后,五胡建国之初,蠕蠕便以一个名为郁久闾的小部落为中心,在阴山以北潜然发展,如今已渐成气候。
近年来柔然人频频试探河西,但因大秦皇帝苻坚无意经营西域,柔然人在西域的活动便越发放肆,以至于到了公然劫掠的地步。
此恶例一开,玉门关外将难有安宁之日。
“看来,柔然人是打算走当年匈奴帝国经略西域的老路了!”李暠冷冷一笑,“它真当河西没人了吗?”
西域一旦落入蠕蠕之手,河西必然危殆。
李暠命另一近卫成峰火速赶回敦煌,向敦煌太守姚静面禀商队在玉门关的遭遇,并着人护送商队伤员入关。
“成岳,传令下去,马上追击柔然人!”
“公子,敌众我寡……”成岳见公子杀机乍现,担心公子冲动行事。
此番出玉门关,随行部曲仅六十余人。
而公子李暠,长居书斋,在儒林久有盛名,但横戈立马冲锋陷阵,却是第一回,何况郁久闾曷多汗和斛律还是自幼就在战场摸爬滚打的悍将。公子是老侯爷的心头肉,万一有个闪失,对侯府而言,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你担心什么?”李暠抖动缰绳,环视了一眼分列在他左右的数十名部曲。
这六十余名部曲均是四十岁上下的壮汉,皆黑甲玄马,英伟神勇。
他们曾追随李暠的祖父李弇征战多年,侦探、奔袭、远程射杀、贴身肉搏,均是他们的长技。
“或者你担心我李暠从未真正经历杀伐?”李暠大笑。
在旁人眼中,他李暠固然是温润如玉一书生,但他出身将门,祖父是前凉张氏麾下的武卫将军,封爵安世亭侯。自幼受教于祖父李弇,故行军打战于李暠而言,虽说是生平第一遭,但绝对是寻常事。
成岳的担心被公子一眼看穿,不由涨红了脸。
“公子,您此番出关的目的地是到鄯善国扞泥城迎曹莫门陀,若是追赶柔然人,一来一回,恐怕耽误了正事。”
李暠冷笑,“你以为追击柔然人不是正事?迎接曹莫门陀不过就是要护他商队周全,顺利拿到医治祖父的秘药,但算时日,曹莫门陀此时尚未抵达扞泥城,不急。柔然人过于贪婪,连驼队都牵了去,想必行动迟缓,眼下轻骑追逐,并不需要多费力气和时间。何况……如果这一次任凭柔然人顺利离开西域,不知道将来还有多少商队要遭殃,曹莫门陀的商队也不例外。”
成岳汗颜,连连称是。
李暠策马,骏伟雄健的马匹扬颈摆尾,意气风发。
“将士们,你们既是我侯府的府兵,更是我河西保家卫国的勇士,今天,柔然人屠戮商旅,犯我河西,我李暠请各位亮出你们的腰刀,拿出你们当年喋血沙场的勇猛,和我李暠一起,追击柔然人,保卫河西!”
众部曲抽出腰刀,振臂齐呼:“追击蠕蠕,保卫河西!杀!杀!杀!”
荒漠黄沙,长天空旷,腰刀的寒光映着日光,照彻李暠眸中的凛凛寒意。
数十名大汉虽久别沙场,但血性血气犹在,今日被李暠言语一激,霎时恢复了当年驰骋疆场、渴饮敌血的万丈豪情。
李暠豪迈一笑,抬手止住部曲的呐喊,“各位,现在,就请你们给你们的马套上马爵子,给马蹄包上皮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无声息地靠近柔然人,给他们杀个措手不及!”
众部曲翻身下马,忙而有序地准备好战前的一切准备,河西公子的第一场杀伐征战,绝对不能有失。
“成岳,马上派人回侯府,断不能让老侯爷知道这一次截杀行动,另外,让成峰请求姚太守出兵玉门关外巡视。”
成岳见公子战前动员、制定战术、稳定后方,一气呵成,分明就是一名成竹在胸、历经战阵的铁血将军,不由呆了一呆。
他眼中的公子,虽能挽弓策马,也时常排兵布阵,但不过都是纸上谈兵之举。更多时候,公子凭窗勤读,低眉浅笑,调素琴,阅经书,是人世间一翩翩佳公子。没有料到,以才学品貌名满河西的公子李暠,竟有饮血沙场、挥刀斩强胡的豪气。
“得令!”成岳肃然应答,就如当年他追随李弇老侯爷的尊敬。
“出发!”李暠一声令下,数十匹马疾驰无声,向北而去。
黄沙扬起之处,是玉门关外的广阔天地。
这玉门关外的广袤土地,只能是商旅的坦途,而不是劫掠者的屠宰场,否则便对不起身后的烽火亭,更对不起先辈沟通西域的艰辛和洒下的热血。
李暠回身仰望烽火台,那是大汉王朝护卫商旅和国土的历史凭据,他的祖上,曾是保家卫国的旷世勇士,他也一样是!
玉门关往北一百里外的天高地阔,月照大荒。
柔然人安营扎寨,除了王子郁久闾曷多汗,人人都在忙乱。
曷多汗的从弟斛律在将士中来回穿梭,巡视指挥,不敢懈怠。
此番潜入玉门关附近,原意仅是勘察玉门关外的军情和地形,为将来一步一步控制和占据西域做准备。能顺便卷走商队的金银珠宝和其他小宗贵重货物自然更让人高兴,可曷多汗贪财好色,不仅劫货还掳了人,这一路缓慢行军,斛律生怕有变。
按斛律的意思,既然掳了驼队和财富,就干脆马不停蹄地赶回伊吾,以防意外发生。
可曷多汗不肯,说人困马乏,非要歇息不可。可斛律知道,曷多汗好色,定是看上了美丽的粟特姑娘娜宁,康莫天的女儿。
篝火燃起,曷多汗忙着喝酒吃肉,庆祝一举虏获大笔财富。
见斛律来回巡视,曷多汗不耐烦,“你慌什么?大秦皇帝初定河西,这河西门阀都够他头疼,哪里还顾得上玉门关外的事?河西门阀内斗,才不管这玉门关外洪水滔天。粟特女子肤白貌美,哥哥我会给你留一个!别绷着一张脸,烦!”
斛律气结,转身离开。
“喝!”曷多汗高举着酒碗,酒水沾湿他浓密的虬须。
火光在曷多汗肥腻的脸庞上跳跃,醉意与得意让他甩掉笨重的裘衣,围着篝火手舞足蹈起来。
“来人,将康莫天的女儿带上来!”
一顶安扎好的帷帐内哭闹声乱成一团,被俘的数个粟特女子在挣扎哭泣。
娜宁被捆绑得紧紧的,但烈性子的姑娘用皮靴踢打柔然人,引来柔然人的咒骂和皮鞭。
“好,很好!”曷多汗借着火光,见娜宁高眉深目,红唇丰满,艳光照人,不由得意大笑,“来,陪本王子喝酒!”
“呸!”娜宁一口唾沫射在曷多汗的脸上,顿时引发曷多汗的杀机。
“臭娘们,不识抬举!”曷多汗目露凶光,揪住娜宁卷曲的金发。
“曷多汗……”斛律神色有些紧张,匆匆走近,“你听听,有什么不对?”
曷多汗扫兴,放开娜宁,皱眉反问:“有什么不对?”
斛律伏地,耳朵贴近黄沙,细听声响。
可夜风早起,流风拂动流沙的声音,干扰着斛律的判断。
曷多汗挥挥手,“你这疑神疑鬼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斛律摇头,“不对,我分明觉得有马队朝我营地靠近,已经很近了,但又听不见马蹄声。如果是玉门关来的兵将,他们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曷多汗推开斛律,“我说斛律,你能不能消停消停?就凭你这谨小慎微的性子,你就永远也飞不上高空,当不成草原上的雄鹰!”
火光在闪烁,一明一暗。
潜藏在黯淡中的是杀机。
李暠的马队迅速朝柔然人的营地靠近。
十里!五里!五十丈!十丈!
请在新闻客户端顶部搜索栏搜索“小说”,添加“小说”频道,方便下次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