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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杭之恋(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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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福祸相倚4

  “这……”谢京福想说,这是展示我们国力的机会,不是计较个人得失的时候,怎么能随意改变初衷呢?但还没来的及说出来,就听到对方的话是那样石破天惊。

  “我黄玉斌没有你的超级大师风范,我想要的,只是给我最心爱的女人交一份满意的答卷,什么国家荣辱于我一个普通人来说,又有什么重要?”

  “不能这样……”谢京福也喝了一大口,感觉神志有些飘忽了,“你和我以前都是做珐琅做败的人,为了苟活才在海子边上拉黄包车过活,如果没有了珐琅厂给我们的机会,我们能有今天吗?做人可不能忘本!”

   谢京福说这话的时候,手指将酒杯攥得紧紧的,重重地敲在桌子上,酒杯里的液体倾洒了很多出来。

  唐晓雯似乎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儿,有些羞恼地从厨房走出来,一双杏眼瞪着黄玉斌。

  黄玉斌顿时收敛了许多,他朝唐晓雯“嘿嘿”笑着:“你放心,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挥着手朝唐晓雯摆了摆,便对谢京福说:“我们不说那些没边没影的事了,做事凭良心,我们兄弟在一起,凭的是多年的情分。现在说的正经事,是晓雯不愿意和我一组,她提出这次要你那组参加设计比赛。”

  唐晓雯气恼地摇头,转身进屋,拿了一张字条,上边写着:“师傅,我考虑的是夫妻也要避嫌,现在我希望他可以做出更让人信服的精品出来。”

  谢京福点头,说:“我知道了。”

  只听黄玉斌笑得有些不屑:“你们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心里还是看不起我,我这次就让你们看看,我黄玉斌单打独斗,也会赢得一片天下,我就是你们看看,我黄玉斌的手艺和能耐。”

  谢京福看到唐晓雯脸上愠色渐深,心想不能再留在这里,成为影响夫妻感情的导火索,便说:“我的设计采用了传统文化元素天圆地方的元素,已经投交上去了,后期可能还会有些改变,但是基本的调子是定了。今天我得早些回去,家里还有一些事需要我处理。”

  他起身准备离开,看到黄玉斌不依不饶地喊着:“这怎么行?还没喝好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你是金屋藏娇了?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和我说,真是不够哥们意思!”

  唐晓雯的脸色大变,飞快夺了黄玉斌手里的酒,朝谢京福点头。

  谢京福离开了很远,还依稀听到黄玉斌的醉叱声:“我怎么了?我问问我福哥,他的那朵桃花是谁,长得好不好看?不过,晓雯,再好也没你好。人都说媳妇儿是别人的好,可我就觉得我自己的媳妇好……”

  谢京福没有想到,素来豁达洒脱的师弟黄玉斌如今竟然像变了另外一个人,这让谢京福无端多了些了隐忧。他这个样态犯了师门大忌,心中功利心太重,私心杂念太重,还会做出好器物么?

  他一边小心在冰面上骑着车,一边看着茫茫的夜幕,陷入了从来没有过的烦恼。

  谢家所在的胡同里,偶尔会有黄包车拉着游人进来转一转,由于谢家的门第普通,倒是从来没有引起过特别的关注。谢慎喝了一口茶,觉得平淡才是最好的生活。他想着,正好看到伊杭正在收拾屋子里的杂物。

  伊杭也看到谢慎,就说:“今天晚饭您都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被华华给扰的?您如果还觉得胃口不舒服,我再做些东西给您。”

  谢慎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放下茶壶,重新拿起烟袋说:“医生说我这病这烟吸多了不好,也让我戒烟,所以京福给我弄了这些乌龙茶,但是我怎么就觉得不过瘾,还是想吸一口。”

  伊杭回道:“您老人家现在的身体可真是不适合再吸烟了,您还是考虑一下医生的建议,不然,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只要熬过最初这一段时间就好了。”

  “唉,我也不是不想熬,不过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儿大不由爹,我也管不了你们的事儿,但是有时候习惯是改了,但是心情却坏了。身份这个事情牵扯着太多的前尘往事,想忘都忘不掉。”

  聪慧的伊杭很快就听到谢慎的弦外之音,她抬头说:“无论我们傅家有多少不好,都过去了。我傅伊杭现在虽然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我也曾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赢得一份尊重,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许多事我也是左右不了。我知道我在您那里过不了这个坎,但是我与你的儿子却是两情相悦,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事更加重要,不是吗?”

  “两情相悦?”谢慎笑了笑,说,“什么是情?比起柴米油盐酱醋茶,比起前程远大,都是没用的东西。我的儿子是个有慧根的人,现在已经崭露头角,他日前途不可限量,他不能被一个女人给拖了后腿,不是吗?”

  伊杭听到这话,有些难受,但是对着谢慎还是耐着性子说:“可是,您也曾经是过来人,您半世孤独,难道真的不想有个人陪着您走完下半生?”

  这话恰恰击中了谢慎多年藏匿在心头的隐痛,他的眉毛拧了起来,将手里的烟袋在谢上狠狠敲了几下,说:“你又怎么知道我儿子没了你不能活?”

  伊杭嘴角含笑,并不忤逆他的话,只是说:“也好,可以试试,我先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如果哪天觉得我还有用,我再回来。”

  谢慎“哼”了一声:“这个你就不必操心,我家京福功成名就了,自然会有好姑娘主动上门。”

  伊杭没有再说话,开始整理自己和孩子的衣服,说道:“其实我也是个有理想的女子,如果有一天我能做出一番事业,那我将来可能还要感谢您老人家今天的成全呢!”

  “既然如此,那就什么都不要说,赶紧走,走了就不要回来!”

  刚刚踏进家门的谢京福正听到这句话,他感觉到父亲与伊杭之间的气氛有些紧张,意识到家里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此刻,华华刚刚睡醒,哭着闹着找伊杭,伊杭似乎抹了一把泪水,为避免尴尬,只好抱起孩子先躲到厨房里去了。

  “爹,你和伊杭说了什么?”谢京福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谢慎并不回答儿子的话,只是将烟袋扔到一旁,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淡淡说了一句:“儿子,我并不讨厌伊杭这个姑娘,只是觉得你们不合适。她骨里的那种贵族习气是改不了,这吃穿用度都是极其耗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算计着过日子。我们家吃饱饭都这样困难,她还要画画,那些纸笔、颜料什么的都是要花钱买的,我们家养不起这样的菩萨奶奶!如果真是结了婚,怕是要鸡飞狗跳的。你要找的是真正能辅佐你成大事的人。”

  “我们相处融洽,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谢京福第一次对老父亲吼了起来。

  “我都是过来人了,又怎么能不明白你的心思?当初你母亲就是因为我是个做珐琅的,所以整日里和我争吵,后来是你舅舅将她接回娘家去,就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一直是以为我做的还不够好,现在我才想明白,这是我和她骨子里就根深蒂固的差异,我们不是一类人,所以才会劳燕分飞。但是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和我一样,也是为我你的前途着想。实话告诉你,她想让你去日本,你去了那里,有更好的条件,更有机会成为一位国际一流大匠师!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我想她也许是对的!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了,我怕什么?不过是希望你不要和我一样,只当个一辈子被人家看不起的珐琅匠,我想让你出人头地,想让你飞黄腾达,不要再步入我的后尘!”

  “爹!”谢京福听得颤抖起来,“您就是因为这个就想断了我所有的后路,想逼伊杭离开?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是不是愿意去日本?您可知道,您这样做,是将我置于不仁不义之中,国家培养了我,我却要出去为他人服务,这是为什么?”

  “我都这一把年纪了,我还怕什么?管它什么国家道义,只要对你有益,我就是死了也心甘!”谢慎笑着,大声说道,“现在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问题,你母亲把护照和飞机票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下个月就走,不要再回来了!”

  “我不会离开的,您老人家死了这条心吧!”

  “你不走也得走,告诉你实话,当年也有人挖我离开中国去日本,我曾经动摇过,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因为想给你更好的生活,甚至想过去找你的母亲,质问她为什么这样狠心?我煎熬了很多年,看到自己的儿子已经这个年纪了,还这样高不成、低不就,我早就后悔了,我应该早就让你离开这里!”

  谢京福看着对面的老父亲,拄着一根不粗不细、自己削制成的六道木单拐,浑浊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哀伤,终于明白,父亲这些年的焦虑原来都在自己身上,他老人家并非是人们所想,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忘记了国本,忘记了道义,甘愿到异国他乡去忍受寄人篱下的痛苦,而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儿子。

  谢京福心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了,他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的父亲说:“一个离开了自己的国家和土地,那就是漂泊,而坚守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才是扎根,心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