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滴水穿石2
唐晓雯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她从报纸上看到自己的丈夫黄玉斌领取国际大奖的照片,心想他终于心想事成了。虽然遗憾的是谢京福师傅由于涉及雷同没有参加这次比赛,而最有竞争力的日本匠人也因此失去了比赛资格,所以这次黄玉斌才有机会得到大奖。但是,这毕竟也是黄玉斌的梦想实现,是值得开心的事。
她很久没有给过黄玉斌好脸了,这个人毕竟是自己的丈夫,还要过一辈子的。她想了想,觉得是自己对他太苛刻了。今天有恰恰是他的生日,便借这个给他庆祝的机会,做几个小菜,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拉近夫妻的情感。于是,她很早就下了班,到菜市场买了黄玉斌最爱吃的大虾和几样蔬菜,回来做好了饭,等着黄玉斌回来。
但是,她等了很久,饭菜都凉了,也没有看到黄玉斌的影子。只看到钟表的指针指向了快要十一点,才看到黄玉斌喝得醉醺醺地回到了家。
唐晓雯有些生气地帮他脱了鞋和外衣,用力把他抬到了床上。只听黄玉斌口中喃喃自语:“这地球难道没了他谢京福就不转了?我才不信这个邪,老子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怎么样?谢京福,你服不服?”
唐晓雯失望地再次摇头,不知道黄玉斌在哪里喝的酒,还喝得这样失态。
谁料黄玉斌伸手从兜里掏出一个漂亮的锦盒,塞给唐晓雯。唐晓雯打开,看到那居然是一条浑圆漂亮、珠光闪闪的珍珠项链。
这是哪里来的?他哪里有那么多钱买珍珠项链?唐晓雯心中起了无数个问号。
只见黄玉斌伸出食指放到口边,做出“嘘”的动作,然后就模模糊糊地说:“这种东西可是奢侈品,我托人偷偷给你带了一条,这是日本最有名的牌子,叫什么来着?”
他说完,似乎头疼得想不起来,又闭上了眼睛。
唐晓雯最不喜欢日本货,她有些生气,将项链朝黄玉斌身上抛了出去。
“你……”黄玉斌笑了,“这是你男人挣来的,挣得天经地义,该你得的,为什么不要?”
看着黄玉斌狂傲的神态,唐晓雯的心莫名不安。她真的不喜欢听到日本这个字眼,她隐隐觉得黄玉斌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却猜不透那是什么。
“老子在日本也有朋友的,那个傻瓜,真是个傻瓜,想赢了比赛,让我帮忙,还是我聪明,用了一箭双雕的办法,同时清理了两个竞争对手,怎么样?这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我就轻而易举地得名得利,哈哈哈……”
唐晓雯的头顿时“轰”了一下,她眼里瞬间涌满了泪水。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利欲熏心的人。
她写了一句话,拼命地摇晃着黄玉斌,黄玉斌睁了眼,看到上边写着:“难道那日本人就没看清你的险恶用心?”
酒醉的黄玉斌,意识并不是很清楚,他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在说什么:“那个日本人也是个蠢货,我和他说,不知道这份设计会是我们的参赛作品,所以才出了事,他居然信了,还说让我继续帮他找好的设计图……”
听到这里,唐晓雯终于知道原来给谢京福造成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就是黄玉斌和自己。当时谢京福让自己帮忙调整颜色方案,就将设计图给唐晓雯看了,回到家以后,黄玉斌有意无意地问这个,唐晓雯也没多想,就简单在纸上画了画。作为资深匠师的黄玉斌自然是一触即通,原来他竟然将这个设计卖给了日本人。
她捂着脸,软软地跌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雪白的墙壁。良久,看到黄玉斌还呼呼大睡着,心中更是伤悲。近来唐晓雯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便自己去医院检查,结果原来是自己已经怀孕了两个多月了。本来今天想将这个消息告诉黄玉斌,她忽然觉得,如果自己一辈子就和这样一个阳奉阴违、人面鬼胎的人生活在一起,心中怎么可能会快乐?她摸着自己的腹部,哭泣起来。
就这样一直到凌晨三点,她想了想,就开始写信。同时,也开始收拾行李,她不想再面对这样的的黄玉斌,也不想再继续和他一起生活下去。她要离开北京,到一个黄玉斌找不到她的地方去。
第二天,黄玉斌捶着还有些疼痛的头醒来,一摸身边并没有唐晓雯,屋子里也没有妻子的身影,他忽然惊了一下,果然发现唐晓雯柜子里的衣物都不翼而飞。他的头上开始出汗,四处寻找,终于发现自己家餐桌上放着唐晓雯给自己写的两封信。
“玉斌,你看到这封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北京,你不要在找我,我已经知道你做的那些违背良心和道义的事了。我不想在和你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所以我要离开你。如果你还有一丝良知,就自己去自首,还他人清白。另外一封是离婚协议,这房子和家里的财产都是你的,你可以随意处置,我从此都不想再看到你了。永不再见。晓雯。”
黄玉斌此刻脑子里所有的混沌瞬间都清醒了,他开始捶胸顿足地敲打着自己。他没想到,自己内心掩藏了很久的秘密就这样被唐晓雯获知,自己人生所有的希望在一场肆意的酒桌上彻底灭绝。没了唐晓雯,自己所有的努力都等于零。
他就这样如行尸走肉一般一步一步走到了厂里,根本完全无视别人诧异的眼光。忽然,遇到一个叫邹立新的工友朝他笑着:“恭喜呀恭喜,黄师傅,你这可是双喜临门呀!该请客了!”
“什么?”
“你这刚刚得了国际大奖,听说奖金不少呢!还有,昨天我媳妇儿有点不舒服去医院看病,结果遇到你家晓雯,晓雯她怀孕了,你知道吗?这回你可是人生赢家呀!”
“你说什么?”黄玉斌被这个消息给震惊了,他忽然就朝外跑,“晓雯,不要离开我,我错了!回来吧!”
黄玉斌就这样成了街道一景,很多熟人看到他癫狂的样子,都大吃一惊,纷纷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黄师傅乐极生悲了?”
黄玉斌终于知道,人生都是有得失的。你付出多少,就得到多少。如果你付出的是恶毒与阴谋,也会得到永无天日的痛苦。
冯友源来京几年了,还从来没有去什刹海划过船。这次来了几个杭州的老乡,他本来想过几天就回杭州,暂时先不会来京了,要将主要精力都放在研发新的花色品种上。现在人们不再经受战乱之苦,生活安定了,对物质的要求已经越来越高,原来那些传统的花色与纹样已经有些过时的,所以还要招聘几个设计人员,不推陈出新,早晚会被市场给淘汰的。
他拗不过大家的要求,看到天高气爽,就一同来了。船上有几个穿朝鲜服饰的女性,身上披着漂亮的轻纱,令游人耳目一新。冯友源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觉得三年来搁在心头的一块沉疴仿佛轻快了许多。
大船很快到了对岸,他们一行看到岸边的柳树下围着一群人,有人满意地拿着一张纸过来。冯友源看到那是一副人物肖像画,画画的人一定是位秀气的姑娘,那线条细腻柔美,图像立体且逼真生动,但奇怪的是只有一种青蓝色的画像。
有人说:“这画说不出哪里好,但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舒服,不知道是怎么了?”
“这姑娘长得秀气斯文,如果不是家里遇到了什么难事,肯定不会到大庭广众之下来画画求生计的,我们看看,也去画一张吧!”
冯友源的一位老乡这样说,冯友源轻笑了一声,没有拒绝,他随着那老乡,挤进了人群里。
就在那一瞬间,冯友源看到了一个熟悉漂亮的面孔,如空谷幽兰般,发丝轻轻飞扬,玉腕伸出,专注地看着对面的人,正在掐笔测量绘画的对象,以确定头像的最佳比例,她是如此专注,沉浸在自己笔下最饱满的境界里。
他的心犹如回到了青年时代情不自禁“咚咚”跳了起来。
岸上垂柳依依,繁花点点,水面波光粼粼,船击浪花,一双双惊艳的视线毫不意外地全部落在那气质出尘的姑娘身上。那是伊杭,他寻了好多年的伊杭,此刻的她,如梦中仙殊一般,正以轻灵婉约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
“姑娘,给我也画一张吧!”
伊杭点头:“谢谢您,您坐在对面,坚持十几分钟就好。”
她从画架后边掀出一张空白纸,抬头看了一眼又画像的人,又低头开始勾勒轮廓,但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不由抬头惊诧地说:“冯先生?怎么是您?”
冯友源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点头:“伊杭,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
“我……”伊杭有些困窘,不好意思地说,“冯先生,实在是对不起,我也一直找不到您,还有些尾款没有还完呢!但是我现在确实是有些拮据……”
冯友源听了这话,用手擦了一把脸,掩饰住自己刚刚掉下来的眼泪。他飞速地冲了过来,并没有回答她刚才的话,而是收起伊杭的画架:“走,和我走!”
伊杭不得已,只好跟着他不停地往前走:“冯先生,我们要到哪里去?”
冯友源的脚步越来越快,他知道,这一次,是上天安排的相遇,不能让她再跑掉了。他告诉老乡们,请原谅他的离开,因为这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时刻。
伊杭猜不透冯友源的意图,只好加快了脚步,紧紧跟在他的后边。在公园的外边,叫来一辆黄包车,在车上冯友源一声不吭,只是让车朝着一个她熟悉的方向而去。
令伊杭没有想到的是,冯友源居然带她来到了傅家的老宅门前。原来那个牌子已经不见了,伊杭看到“傅宅”两个字的门匾崭新锃亮,不由眼睛湿润了。自己在这个宅子里度过了青春岁月,那些难以忘却的酸甜苦辣都一一浮现在眼前。
他引领着她一直朝里边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原来的样子,石桌还是原来那个位置,里边的一树杏花依旧饱满炫目,荷花缸几只锦鲤似乎得到了温暖的气息,游动得更加有力。架子上漂亮嫩绿的小葫芦藤正蓄势待发,欲朝架子上攀援,似乎想努力超越自身的狭隘。眼前这熟悉的一切,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的,都停留在过去的回忆里。
伊杭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看到对面的冯友源眼睛湿润了,他深情地问着:“伊杭,我想知道,这些年你是不是还一个人?”
伊杭犹豫了一下,点头。
冯友源欣喜若狂,他猝不及防地将伊杭紧紧拥抱起来,唏嘘不已:“伊杭,你可知道,自从你的身影消失了以后,我这心里就像缺了一个巨大的洞,怎么都填不满,刚开始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我是忌惮自己的年龄和家庭背景,我是在逃避自己的情感,其实我早已经深深爱上了你……”
伊杭震惊地转头看着冯友源,在她的印象里,冯先生是个正人君子,他做事严谨干练,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还有着超越于常人的洞悉能力,他可以很快就了解到客户的眼神里的需求信息,从而一击则中,从来没有失误过,所以他的事业总是一帆风顺,水到渠成,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因此也赢得了众人的尊敬。
此刻,在伊杭眼前,冯友源的眼睛深邃不见底,他没有了以往商场上的叱咤风云与果敢决断,而是如同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盛满了深深的相思,这种眼神是真实的流露,看到出他已经被这种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所折磨,现在才有了这样肆无忌惮的爆发。
“冯先生,我结过婚,我……”伊杭不知道怎么去说那段难堪的往事。
“不,我都知道,不要说,我只要现在的你,以后的你……”冯友源终于放开了她,凝重地说,“我知道你对生活的选择都是出于你的无奈,你在我的眼里永远是不染凡尘的青莲,我相信你的人品。当年我四处找你都找不到,就只好把这房子买下来了,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回到这里的。如果你愿意,这以后还是你的,我愿意陪着你好好过完这辈子……”
伊杭就这样凝神看着冯友源,没有说一个字。她自从最后一次离开这里,就再也没有回来,如果早些回来,也许就不会拖累谢京福了。现在的自己对于谢京福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累赘,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现,也许谢京福的生活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她把泪水吞进了肚里里,笑得灿烂如花,对冯友源说:“谢谢您的关爱,我和我的亲人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您给我几天时间,让我考虑考虑,也完成我的心愿。”
冯友源高兴地说:“好,我等你,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伊杭点头,看着满庭院的杏花,在绚丽的阳光下,一圈圈蓝色的氤氲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