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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杭之恋(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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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伯劳飞燕1

  冯友源看着伊杭渐渐走远,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他没有告诉伊杭,他几乎要相思成疾。当年,他从国外回来,才知道她的店面关闭了,她也消失尘世中。他辗转找到她家的老宅,却看到了“赵宅”牌子,伊人芳踪不在。他后来终于知道是那个库寿山做的孽,原来是他为了报私仇,借助自己手中的权力,将伊杭一步步逼上了绝境。

  他还记得自己与库寿山那一场激烈的交锋。自从有了这次交锋,他和库寿山永远都站在了对立面,险些丧失了自己做人的底限。但是,他不折不扣地恨透了这个库寿山,如果不是他,他就不会和伊杭错失这十年。

  那时,冯友源急匆匆地回到北京,并没有回到宾馆里休息一下,便直接到了店里。他这次回杭州是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杭州的丝绸厂原材料断了,他跑了一趟广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替代品,最后跑了一趟国外,购买了新机器,织出来的锦缎果然比原来的更加鲜亮有韧性,易于保养清洗。现在就缺的就是花色设计人员,有灵性的主创人员才会给未来的丝绸之路锦上添花。

  妻子过世以后,唯一的女儿也去了法国读书,由于自己还有这些饱满的事业,便没有觉得寂寞。说不出为什么,自从见过那个满族姑娘后,自己一度平静的心里开始起了波澜,他深知自己这是有些痴心妄想了,也曾一度想忘记那张清丽的面庞,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他从一个营业员口中无意中知道了库寿山与伊杭之间的恩怨。此刻,他坐在办公桌前,耐着性子听经理库寿山汇报最近的经营情况,北京城里永远不乏讲究生活的人,这丝绸自然也卖得不错。他并不担心这丝绸的销售,他只是想知道,眼前这个没有原则的人怎么会用那样恶毒的手段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

  “库寿山,您也是满人吧?可认识那叫傅伊杭的姑娘?”冯友源不打算采用迂回策略,而是开门见山。

  库寿山悄悄抬眼,观察到自己上级的眼神里有一种特别的情绪,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怕是掩盖不住了。

  “伊杭是我们在北京的唯一分销经理,我走前不是告诉你吗?一切都要优待,可是没想到你居然落井下石,在人家最危难的时候踹了人家一脚!”

  冯友源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恨不得将自己眼前的烟灰缸摔到对面这个人的脸上。

  库寿山索性抬起头来说:“不错,我们满人也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既然已经瞒不住了,我就告诉你实话。当年,我的祖父就是被傅家祖父仗势欺人给活活打死的,现在既然那傅家的人落在了我的手里,我哪里有放过她的道理?”

  “混蛋!”冯友源听得怒起,起来指着库寿山吼道,“就是因为那些久远的往事,你就睚眦必报,公报私仇,让一个走投无路的小女子赔偿十倍的货款吗?是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我是这个店铺的经理,我有权利争取店铺的利益,我做错了吗?”库寿山冷冷一笑,“倒是你,一个叱咤商场几十年的老骨头了,你的睿智冷静都到哪里去了?我看你是吃了迷魂药了,看上那小女子了吧?”

  “你!”冯友源终于按捺不住,手颤抖了片刻,指着库寿山骂道,“滚!滚出去,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库寿山阴阳怪气地笑了几声:“你我都是丝绸厂的员工,就算你现在是总经理,也无权力随意开除我。我光明磊落做人,你可找的出我的错处?你又凭什么开除我?倒是我奉劝你一句,那傅家的姑娘可都是丧门星,谁娶了都是要倒霉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小心不要一棵树上吊死,到最后血本无归!”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开门离开。

  冯友源指着这个冷酷的背影,骂着:“你这个无耻小人,毫无人性的东西,亏得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丝绸厂员工,你简直就是黑心的……话没说完,他感觉心脏忽然绞痛起来,他还想说什么,却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很快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待他恢复了身体健康,总厂却将他调回了杭州。而那库寿山小人得志,居然成了北京经销总店的经理。冯友源没有想过,这便是爱屋及乌、恨之所恨的因果,只因为伊杭,他与库寿山在商海里斗了十年。直到去年冬天,库寿山由于受贿行贿,侵吞了大量国有财物,被人告发进了监狱,他生命里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终于结束。

  无论如何,有再多的艰辛与等待,他终于等到她了。以他多年的历练,他也看到她的犹豫,他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些年她所经历的必定也是难以诉说的往事。他只是遗憾,这些年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帮她渡过这些苦难。但是,她的伊杭,眼睛里都是成熟女子的辉芒,也再不是以前那个青涩委婉的小女子了。

  伊杭回谢家的时候,忽然觉得脚下这条路很长,似乎走了很久都没有到。谢家的隔壁搬来了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妇,每到黄昏后,两个人就携手出来遛弯。老夫妇最喜欢逗弄华华了,华华也成了习惯,每天都要去找老爷爷奶奶,还经常对他们奶声奶气地唱着自己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歌,常常都得老夫妇开怀大笑。

  她到公园里画画,是瞒着谢京福的。谢京福只知道她偶尔会出写生,他也惋惜她一手好丹青,就这样呆在家里照顾老人孩子给生疏了,所以从来不反对她出去。但他并不知道,伊杭舍了自己的脸面,把自己擅长的艺术换成钱,再来应付家里大大小小的开销。她每次出去,都把华华寄放在老夫妇家里,两位老人也正愁日子百般无聊,就欣然答应照顾华华。

  伊杭从老人家里将华华接回来,看到谢京福还没有回来,就先做好了饭,然后开始学着缝衣服。这做衣服可是伊杭的难处,她也觉得,身为家庭主妇,这件事应该是必须的,但是无论怎样,都做不到那般精细。她想为谢京福做一件衣服,也为华华开始准备秋冬的衣服了。她在做这些事的同时,发现其实自己是在做离开的准备了。

  她有些汗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有这样的想法?她发过誓,要永远陪着谢京福走下去。但是当遇到冯友源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痴心与等待,她没有办法欺骗自己,是确实被感动了。

  她找到谢京福以前的一件衣服照猫画虎,那剪裁与针脚真是一等一的好,不知道是哪个裁缝的手艺,自己怕是永远都比不了。她看到自己做出来的衣服只是有个外形,但是真的难登大雅之堂,她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学到这一份女红的手艺,以至于现在才有这样的窘迫。

  劳累了一天的谢京福已经进入了梦乡,华华也早就累得歪着脑袋睡的发出轻微的鼾声。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拿出那个装着花青的小珐琅盒子,盒子里的花青已经所剩无几,可是手里却没有多少钱可以拿出来应急。

  她就这样呆呆地想着,手忽然松了一下,那盒子翻了过来,花青洒了一桌子,忽然窗后又进来一阵风,那些粉末随着清风飞散到空中,化成一段蓝色的烟雾,便消逝了。

  就仿佛是在梦中,母亲的咳嗽声又重新响了起来,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传来了深沉的话语:“伊杭,这京城虽然繁华,但是真的不适合你。你和我年轻时候一样,至情至性,对待别人都是毫无保留地付出,可是最后却落的个凄凉晚景,不要步入我的后尘,一定要寻一个知你懂你愿意成就你的男人,你才可触摸到幸福……”

  真的要离开吗?伊杭蒙着脸倒在了床上,恨不得自己是一道转瞬即逝的白月光,惟愿留下一段最美好的记忆。

  第二天,她匆匆找到了冯友源,让冯友源又惊又喜:“伊杭,你答应我了?”

  伊杭低头,只是说了一句:“冯先生,我只想告诉你一个真实的我,不想带着假面具生活,你愿意接受真实的我吗?”

  她那一双美丽的柳叶眉,黝黑的瞳孔,小巧的嘴唇,如绽放的春花,欲语还休。

  冯友源顿时觉得整个人僵了一般,以他的敏感与洞察力,他怎么能不知道她心中掩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说起来也怪,与傅伊杭不过短短几次碰面,他对她的喜欢就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感知。

  他还清楚记得,当年那个站立在她身后的拉黄包车的男子,就是那样用那种赞赏与痴迷的眼神望着年轻的伊杭。他并不知道那男子的身份,但是隐隐从那双洞察一切的深邃眼神里看到他也并不只是一个普通车夫,那双眼睛,是品味人生的眼睛,与普通人大不相同。

  可惜伊杭并不知道,他已经想好了,无论伊杭有怎么样的过去,只要她还有选择婚姻的权利,他便会毫不怀疑地接受她,他要给予她人生最美好的一切,让她学画画,学丝绸设计,让她做自己喜欢的。

  因为,他再也不想放开她了!

  于是,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清晰的声音:“伊杭,无论你什么样,只要你是你,我便全部接受,全部!”

  伊杭的双瞳里放射出两束星光,她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说:“冯先生,我……”

  他没等她说完,便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结婚戒指,颤抖着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那是一只流光溢彩的钻石戒指,是他在国外早就订制好的。他害怕她拒绝自己,以至于完全失控,但是,他不管了,管不了那么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