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浪子回头3
傅华是来找吴美莹的,他想了一整夜,不想再和养父与母亲一样,明明有情,却由于命运的交错,错失了一生的相守。
冯淼终于知道哥哥的心思,有些忧心忡忡:“哥,我总觉得吴美莹是个有故事的人,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当初母亲经常念叨她,最照顾的也是她,但是却什么都不说,我只知道她是母亲生前最后一个弟子,至于她的过往,是什么都不了解。”
傅华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她的过往并不代表她的现在,她的现在也并不代表她的将来,人的生活本来就是动态的,要努力活成自己想要的,不是吗?”
“好吧!”冯淼摇头,“哥你这境界,真的比我爸还高,我爸就是那样想的。小时候,不明白什么是情感,后来长大了,父亲和我聊过母亲的过去。”
“母亲在杭州一直过得很好,我知道,也谢谢冯叔的照顾。”
“我爸说,他是慧眼识珠,如果他没有慧眼,就错失了一位丝绸设计大师,母亲画的那些画,那些设计,几乎一一都斩获大奖,我爸说,那些过去的年月,就因为这些别出心裁的设计,就因为我母亲和她的众多弟子的努力,撑住了杭州丝绸事业的半阙天空。”
傅华知道冯淼的话虽然有些夸大,但是还是觉得母亲是睿智的,她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天空,而自己现在还是一事无成。
他心里蓦地一动,忽然醒悟了一件事,就是养父其实是最懂母亲的人,这些年,北京到杭州并非要跨越万水千山,只要他想,还是有机会找到母亲,重新赢得母亲的回归。养父知道,这是母亲自己选择的归属,是与时代潮流接轨的命运。所以,他尊重她的选择,也选择了在原来的地方默默守候。
冯淼帮着哥哥把行李放到车后备箱里,又继续说:“其实母亲这些年过得也是上上下下的,就是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吧!她到现在都没有接受母亲,每次回来都和父亲大吵大闹,后来父亲没有办法,就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回到法国去生活。母亲遇到这样的事,总是平静地和往常一样,一句不说,只是默默做着该的一切,所以父亲就更加敬重母亲了。父亲说,母亲外表看着像丝绸,其实心里就是一块铸铜。”
这样的比喻让傅华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他心中也有些相信这个判定,母亲是一个有思想、有理想的女子,如她所说,赶上了一个好的时代,遇上了一位知己,便重新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力。她虽然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是那些传到世界、带着她的气息的丝绸,就是她的灵魂,她的影子,她是永生的。
傅华在冯淼的安排下,住在了冯家的别墅里。这里到处挂满了母亲设计过的丝绸图样画框,最多的、最特别的还是那一片片熟悉的蓝色。其中一幅就是叫做“京杭之恋”的设计,那种直撞入眼的蓝色杏花缠绵得紧凑、连贯,仿佛与生俱来便不可分离。单调的色彩不但没有使得整个画面缺少饱和度,而是用一种更加写意的手法,凸显了那份掩藏在里边的深情。
“母亲是学过国画的,所以母亲作品里总是隐隐带着传统的中国元素,所以她设计出来的东西带着东方典雅华贵的元素。母亲说,这幅设计还是要再出一套姊妹版,就将这个工作交给了弟子吴美莹,希望她可以成功完成,让母亲她老人家在天国也得到安宁。”
冯淼的话令傅华想起了那只景泰蓝镯子,原来养父早已经窥探到母亲的心意,懂她,知她,知道她在水一方,也定然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心中的设想。
傅华很清楚自己的来意,他知道既然吴美莹是母亲的弟子,那么妹妹冯淼一定有吴美莹的家庭住址,他顾不得旅途劳累,让妹妹尽快带他找到她。
冯淼素来不喜欢吴美莹那种冷漠清高的个性,但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她当然看的出哥哥对吴美莹是动了心。无奈之际,她只好载着傅华找到了吴美莹家住的那个小巷子。
这条小巷呈现着一份和岁月相接的美,暗沉的色调,长满绿藓的墙壁与满眼垂落的凌霄花,还有一株巨大的龟背竹藤,如碧海绿波,映衬着几只稀稀落落的红灯笼,将一份雅韵与宁静铺展开来,令人很是愿意徜徉其中。
冯淼停下车,指着里边说:“哥,一直走到最里头的那个院子就是她的家,我就不耽误你的事了,你自己考虑,我总觉得,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千万不要冲动,因为你看到的可能不是真实的,你的感受也未必能够代表对方的感受,所以我还是期待你有个正确的选择。”
傅华点头,毫不犹豫地朝里边走去。他既然来到这里,就已经深思熟虑过,他是不会后悔的。他知道,他脚下踩着的这个地方,就是吴美莹多年来生活过的地方,这里有她踏过的气息。
他和冯淼告别后,便长长呼了口气。他要去争取自己爱的权利,不能再和养父与母亲一样,于是他敲了敲门,并没有人应声。看到门只是虚掩着,便轻轻推开了它。
眼前是一块散发着水乡意蕴的雕花照壁,和北方的四合院似乎有些相同的气息。这是一家典型的运河人家庭院,墙壁古旧斑驳的色彩正传递着历史的尘埃,庭院里一片火红的美人蕉,如火焰一般,夺平了所有的色彩。
在那片苍绿色的掩映中,只见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身穿工衣,低头正抱着一只素色白瓷广口瓶,正凝神用桌上的各种釉料在瓷器上作画。令傅华惊讶的是,他身边那些颜料都是做珐琅的釉料,各种颜色都齐全,他第一次看到这珐琅釉料可以作在瓷器上。
也许是傅华的脚步声惊动了老人,老人回身看到了他,便小心翼翼将瓷器放好,说:“你是?”
“叔叔,我叫傅华,从北京来,是美莹的朋友,请问她在家吗?”傅华问。
“她有事去公司了,说是要晚些回来。”
傅华将手里带来的西洋参礼盒放下:“这是带给您的一些礼物,请笑纳。”
老人笑道:“让你们破费了!哦,我叫黄玉斌,是吴美莹的一位叔叔,并不是她的父亲。美莹总是说,我是她最亲的人,也是她的恩人。亲人可以有,但是恩人谈不上,这些年,她也照顾了我。”
傅华这才相信一句话,当你看不懂对方的眼神,她就一定是有故事的人。原来吴美莹有这样特殊的人生,想必她的苦衷只有她自己知道,难道这也是她逃避情感的原因?
“谈不上恩人,这孩子当年父母出了车祸,很可怜,当时就在我隔壁,我刚好买了这房子,看孩子很乖巧,而自己膝下也无子女,就到居委会和公安局去登了记,领养她。看,这院子就是将两家都打通了,才有这么宽敞。”
傅华看到这庭院果然幽深,往内室而去,是一架子满满的玫瑰香葡萄,往里望去,依稀可以看到几把藤椅,几件简单的家具和几件绚丽的瓷器。
“黄叔,这是什么瓷器?也用景泰蓝釉料?”
黄玉斌笑了笑:“和你们说这些话就远了,我这一生,也是做了很多错事,才发现自己都没有看到身边的风景线。许多年前,我到杭州来寻亲,但是亲人没有寻到,忽然在一个巷子里发现了有人做这个珐琅彩瓷器,我当时惊呆了,原来只要肯花费时间思考,同样的元素就可以得到不同的后果。我以前也是个做珐琅的,于是,我打算和过去告别,重新开始有价值的新生活,于是选择了做珐琅彩瓷器。没想到,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傅华瞪着双眼,看到旁边这些绚丽的珐琅瓷,心中豁然醒悟,当我们转换思维,就会看到不一样的天空。
“哎呀,我这个老糊涂了,一说珐琅瓷就刹不住车了。你看,都这样晚了,你吃饭吗?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傅华看到黄玉斌试图自己推动轮椅往里走,他立刻上前帮助他上了一个斜坡,说:“黄叔,您别拿我当外人,我以前也经常给自己的父亲做吃的,如果您不嫌弃,就试试我的手艺,怎样?”
黄玉斌瞥了一眼傅华粗重的手,笑了笑:“你喜欢我家美莹,对吗?”
傅华觉得自己的心思就这样被长辈洞悉,还真是有些窘迫,他只好说:“我对美莹是真心的,我确定自己的心意了,但是,我却猜不透她的心思。”
“难为你了,这个孩子自小的成长经历就与别家姑娘不同,她也是受到过些挫折,不过,我看的出你是真心的,不然我也不会让你进来,我家可是从来没有别的男人来过,美莹从来不允许陌生人随便到这里来。”
“我想,我们之间还需要点儿时间。”
黄叔点了点头:“我看你手上的茧皮厚度,是个做手艺的吧?”
傅华点头:“我家世代都在北京城里做珐琅,我的养父谢京福在珐琅界也算是个有些声名的人,可惜我愧对他人家,也没学成个样子。”
他说完,看到黄叔的眼光浑浊起来。
“谢京福……”这时,黄玉斌的心中翻涌起来,他终于知道吴美莹与北京的不解之缘从而何来了。这个名字搁在心头有几十年了,这是一块无法愈合的伤疤,每当想起这个名字来,他的罪恶感就越来越严重。